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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夢
2017/03/13 17:22:08瀏覽543|回應0|推薦32

我有一個夢…,或是說,我做了一個夢…,……或是說…,作夢。


同學會的宴會廳裡鬧鬨鬨地一遍,划拳的划拳,喧笑的喧笑,

餐桌上翻倒的酒杯比碗盤還多,菜餚裡的湯水恐怕更是遠不及灑出來的酒水,

但不管桌上那些菜色再添加了什麼調味,

終究也是掩飾不了食材索然無味的本質。


他想就是這樣,或是再加上溫泉旅館懷古的氛圍,

才讓幾個同學起鬨著要大家來講鬼故事。


看著一個個喝到臉紅脖子粗的歐吉桑男同學,

在台上使盡渾身解數,試著讓台下不再年輕的女同學嚇到花容失色、小鳥依人地倚到他們懷裡,

就像大家都還年輕時那樣,

令他不禁莞…


「嘿!幹麻?」一個女生突然從身後用力地推了推他的頭:「一個人吃飯也能吃到眉開眼笑?」


「啊…,」那力道大到讓他筷子上的魚丸差點飛出去,「什麼啦…。」他嘟嚷著。


雖然看不出自己對那顆保力龍球有什麼好執著的,

但他還是俐落地抄回桌上魚丸,丟回碗裡,

為的是多拖延點時間,

好讓他能在腦海中比對出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究竟屬於誰…。


最後,「嵐,」他終於說:「我只是…,我只是在笑那些ㄖㄣ…的故事。」


「怎樣?你覺得你比他們厲害?」嵐笑著坐進他身邊的空位。


「可能吧。」


他不動聲色地琢磨著,

畢竟大家並不知道他有個網誌,

而且還在部落格年代已死的許多年後,仍是時不時地更新著裡面的文章,

那裡頭多的是一堆光怪陸奇的文章,

任一篇都比那些人在台上的鬼扯還精采。


「那…,要來試試嗎?」


嵐被酒泛紅的臉上滿是笑意,

邊說邊探過身子拿起桌上一個空杯,斟滿酒。


他以為他在嵐的話中聽出了什麼,

至少嵐斟酒時輕靠在他手臂上的酥胸是那樣說的。


「當然。」


他模稜兩可地回應,

同時努力地掏挖著記憶,試圖憶起嵐今晚說過「已婚」這兩個字了沒有。


「那…,說來聽聽好嗎?」嵐把喝過一小口的酒杯遞給他。


他接過來,那上頭還印著嵐的口紅印,暖暖的。


「晚一點?」他試探地說,同時透過杯沿偷瞄著嵐的事業線。


「還是…現在?」嵐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淘氣笑靨,「嘿!」她出聲引來全班的注意:「貝勒爺說他也要講!」


咳咳!他猛地被剛入口的酒嗆到,「嵐…妳…咳咳…」


「去啦,別那麼害羞嘛!」嵐用力地把把推出座位。


他苦笑地搖搖頭,又大聲地咳了兩下,向同學們展示他的囧相,

然後他走上台,清了清喉嚨,順便在腦海中信手拈來某個不那麼精采的故事,

畢竟,他不想讓大家順藤摸瓜地在網路上翻出他的祕密,不是嗎?


「那天,我騎著公路車上到雪山。」他的故事如此起的頭。


回程時,我奔馳在蜿蜒的公路上,

適當的傾身、輕點的煞車、些許的側滑,

讓車身對準過彎後的路線,又不能失去後輪的摩擦了與速度,

這需要的是技巧,但我有的是時間,

而這也讓我逐漸趕上一台騎在前方的重機。


重機在彎道前亮起煞車燈,

看著那騎士背後皮衣上的拉風Logo、全罩安全帽,

哼,我在心裡竊笑著,潘仔,

一看就知道是新手上路,

這種程度的右彎只要善用路幅便能過彎了,

連煞車都不用點,更別提需要跨越中線到對向車道,

全罩式安全帽只會遮蔽你的視野與聽覺,

你聽不出來嗎?安靜的山坳中只有你一台重機的引擎聲?


算了,讓我好好來嚇嚇你!


才轉念,我便切到車道內線,高速地掠過那台重機,

同時,一個女聲自我左後方傳來:「腳踏車欸!喂!你太慢了啦!」


哈!還沒完呢!


我向外線切進彎,前輪逼進路緣的白線,

不,不能讓車輪壓上去,那會降低過彎時所需的向心加速度,

然後切過頂點後再向中線偏去,這是最佳的路徑,

而且不用擔心突然自對向車道冒出來的逆向車,

因為我聽……


等等!我愣了一下,為什麼?


為什麼我明明是從重機的內側超車,但那聲驚叫卻會出現在我左後方?

不可能是重機的駕駛,因為那聲音明明說的是「你太慢了」,

但也不可能是他載的人,因為我明明就看到了他的後背,和皮外套上的Logo!


所以…,那…,那…個女生到底是誰?

還有為什麼我的車比預期中的更接近雙黃線?彷彿車身比我習慣的還要重上一些?


我穩住了龍頭,將車身調回車道中央,略略地放低車速,

這才有膽稍稍往後一瞥。


說真的,我也不敢完全轉頭過去看,但那瞥也夠了,

夠我剛好看到一縷長髮披在我的左肩上…。


他讓故事結束在懸念中,然後逕自走了下台,

掌聲稀稀落落的,畢竟大夥兒都在忙著拼酒。


他訝異地發現自己有些在意,

是自己得不到大家的注意力?就像念書時的那樣?

算了,他甩甩頭,都這麼久了…


「喂!那是你編的嗎?」


「嗯?」


他抬起頭,啊,是嵐,

她還坐在剛剛的位子上,

正用隻筷子戳起那顆魚丸,嘟著嘴輕輕地啄著。


「我是說,別那麼在意啦!」嵐揮著手要他回來坐下,「你看,他們都醉了。還有,」她歪著頭問:


「那是你編的故事嗎?還是…,親身經歷?」


「妳猜。」他想,也許有機會的話,他們還可以猜上一整個晚上,或是通宵。


於是他繞過嵐身後回到位子上,同時用指背輕輕地撩過她右肩柔嫩的肌膚。


她的身子顫了一下,「也許喔。」嵐把唇邊的魚丸塞給他,眼中還是帶著那抹淘氣的笑意。


「也許什麼?」他問,順手將魚丸丟進嘴裡,好掩飾語氣中的不自然。


「你猜。」嵐的聲音裡滿是挑逗,如果他沒聽錯的話。


「那我會猜,我今晚的單人房不會那麼枯燥乏味,

  至少比這顆嘗起來像襪子的魚丸好上千百倍,」


他的手滑上嵐掩在桌巾下的大腿,

嵐臉上沒有一絲厭惡,只有染上了誘人的緋紅,

於是他放著膽繼續說:


「或許我們可以…幹!」


口中劇烈的刺痛將他拉回了現實,

此刻,他正躺在黑暗中的床上,

是夢…?還是嵐……?


他胃中湧上來的酒氣提示他那不是令人作嘔的橡木桶或穀物香,

而是純淨的高濃度酒精,九十五度的藥用酒精,

那對一個尋求酒精安慰的人來說,不啻是個超高CP值的選擇。


好吧,是夢,他認份地躺回床上,

但是,說真的,為何每次夢境都僅到此而已,

那是自己的夢欸,多作一點也不為過吧,

畢竟他和嵐也曾曖昧過?


不知為何,此時鑽進他腦中的竟是這個念頭,

算了,還有正事要辦…。


他鼓起勇氣摸了摸放在胸前的那團東西,

如他所料,是件襯衫…不,是褲子,

也難怪,這解釋了為何夢境裡的食物吃起來總像是襪子,

畢竟此刻,那半截褲管還塞在他嘴裡。


他稍稍地拉了拉,

褲管在他口中抽動了些許,

操!他忍住罵出聲的衝動,

因為那只會讓沾黏在傷口上的布料扯破更多口腔組織。


但是,長痛不如短痛,

他猛得用手一扯,將褲管連頭斑斑鮮血一同甩出,完全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


一聲壓抑的慘叫從他喉頭竄出,

他翻身將頭用力地壓在枕頭上,

耐心地等待口中淒厲的痛楚退去,

直到他嘴裡只剩下酒氣與滿滿的鐵鏽味,

該死的,他這才邊咒罵著邊起身坐到床沿,點亮檯燈。


他望向方才他甩出褲子的方向,

沒錯,褲子就在那裡,躺在一堆染血的衣物上。


他看了一會兒,然後默默地走過去,蹲坐下來,

開始一件件地抽起地上的衣物,摺好。


他認出那上頭不全是他的血漬,

屬於別人的份量可能還多上許多,一大灘一大灘的。

事實上,他認得那些血漬,或是說染血的衣物,

或是說,每件衣物的主人。


那都是他大學同學們的,

他們搭遊覽車到山上的溫泉旅館開同學會,

去程途中出了車禍,

40個人,沒一個人生還。


他向死者的家屬要了這些衣物,是有點困難,更貼切地說,是奇怪,

但以他的身份,全班只有他一人倖存…。


嗯,我沒參加,因為我去進行規畫已久的單車環島之旅,

我知道這很冒昧,但也許,我可以帶走一件同學們的衣服嗎?

我很想念他們。


他覺得,至始自終,亡者的親友們對他都很仁慈,

因為他拿到了每一件衣物,同學們事發時身上穿的那件。


那時,有個法師警告他,這樣做不好。

但是,謝謝您,他客氣地說,

而他沒說出口的,是他覺得如果沒拿到這些衣物,他會更不好過。


只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直到後來他開始作夢,

並非每個夢境的細節都一樣,

但不外乎就是拼酒、講鬼,與他和嵐那若有似無的調情,

大同小異。

然後他才明瞭,原來那是同學們在請他出席無緣、也無法再參加的同學會。


他不知道這事是好,還是不好,

他就只是邊一件件摺著地上的零亂衣物,邊頭暈腦脹地數著。


25...26...27…。


他只知道,當初他拿到這堆衣物,是將它們鎖在衣櫃裡的箱子中的,

但是,只要每次他一作夢,

就會有一件上衣,或褲子,在他驚醒時塞在他口中。


他不願再將那件衣物收回箱子裡,

而是鎖進另一個抽屜,

只是,下次作夢,抽屜裡的衣物就會又散落在房間中的地上,

連同一另件原本鎖在箱子中的衣服,被塞到他口中。


28...29...30…。


每次,他都將散落的衣物摺好。


31…32...33…。


下次,這些衣物都會重新散落一地。


34...35...36…。


而每個下次,收進抽屜裡的衣物都會多出一件。


37…38...39…。


這代表了,他衣櫥中,那從沒開過的箱子裡,又少了件染血的衣物。


40…,這是最後一件。


他記得,他在箱子裡鎖進了41件衣物,

好吧,他心想,

這意味著只剩最後一件衣物,

等著染上他的鮮血。


如果這是同學們在等他,

那他也認了,

畢竟全班也只剩他一個,

而班上出事那天,他也在現場,或是說,他製造的現場。


那天,他在山路上稍稍地回了頭,

為的是給那重機騎士一個嘲諷的笑臉,

卻沒注意到單車已微微地偏向中線。

說倒底,這一切他並沒有責任,

因為他即時扳回龍頭,而沒有讓自己逆向跨過雙黃線,

但那個偏移也足夠了,

足夠到嚇著對向一台超速的遊覽車駕駛,

那駕駛猛地往外一轉方向盤,

令車子右側用力地擦撞上護欄,

偏巧那是個左彎,加上司機和他一樣也是個山路老手,知道過那個彎是不用減速的…。


於是,整台車翻落三十幾公尺的深谷。


他是第一個報案的,

但他也是在第一具屍體搬上來時,

才驚覺那車可能載滿了他的同學,

或是更正確地來說,他害死了整車的40個同學…。


還有,夠了,別再提醒我了,他想,

沒錯,就是40個同學,

而我也沒數錯,我確實是鎖起了41件衣服,

那是因為還有一個人沒去同學會,

她就是嵐。


那天,嵐打電話給我,邀請我參加同學會,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興奮,是因為許久不見,而她又開始懷念我了?

不過我刻意忽略掉班上可能只有她有我手機的事實。


然後我試著約她出來,

用的是當初是她甩掉我的理由,

或是說,那時我為她拍的一些相片起了更大的功用。


總之,她坐上了我的車,被載到我家,

我們做了,或是說,我做了,

然後,我又拍了一些相片,

希望她不會,或是說,不敢透露了今晚的遭遇,

也許,這樣,她還會有回心轉意的機會。


只是,我多想了,

兩天後,嵐自殺了。


我想,正是因為沒有了嵐,我才不願去參加同學會,或是說,不想去面對同學,

即便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或是說,反正我對他們來說也不重要…。

所以,我才會想要去山路上飆車,至少出事了能死個痛快,

只是,出事的不是我。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我唯一在乎的,是我終於失去了嵐,

只剩她留給我的一件衣服,或是說,自殺的前兩天,她沒帶走的那件衣服。


如今,那件衣服,還鎖在箱子裡,箱子裡僅存的那件。


我不知道,當那個晚上終於到來時,我會夢到什麼,

是我們總算能纏綿到床上了嗎?


我衷心希望如此。


作夢。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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