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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釋永信少林風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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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釋永信少林風波路】①遲來的了斷

2017年02月05日 16:02 來源於 財新網
經歷過少林困苦時期的釋永信認為,佛教如果脫離世俗是無法發展的,他像千年老店的CEO一樣帶領少林開疆拓土,卻躲不過院牆內外的明槍暗箭。踩著風波上路,少林寺早已捲入紅塵漩渦中
2015年3月21日,少林寺萬人抄經大會,釋永信合掌前往會場。財新記者陳亮

  

【財新網】(特約記者 郭清媛
2015年夏,釋永信說,他迎來了出家30多年來的第三次大危機。當年7月底,以「釋正義」為名的網絡攻擊,如同一支暗箭,射向釋永信。早年同門鬥爭、個人戒律清譽、少林寺經營問題,均受到攻擊。

  當時的嵩山少林寺,雖值酷暑,入夜冷清異常,寺院正門與偏門,保安與僧人雙重把守,即使常年在寺工作的人員也必須登記。

  「前兩次危機,出現在少林寺周邊拆遷和少林寺上市之時。」釋永信說,這次危機之所以比前兩次嚴重,是因這場發酵於網絡的攻擊,裹挾多年仇怨,有節奏地向少林寺潑來。他選擇「以不辯為解脫」,要等個「了斷」。

  歷時一年半,河南省官方調查組分兩次公佈調查結果,釋永信既無個人戒律問題,有關其經濟問題的舉報,也要麼不屬實,要麼查無實據。這場發生在乙未年的風波,在丁酉年立春之日,迎來了了斷。

  但是,對於這項外界解讀為「大和尚贏了」的結果,釋永信繼續以沉默回應。

  少林寺建寺至今凡1522年,從未遠離風波。堅信住世的釋永信以中興少林為願,其開疆拓土也讓少林更深地捲入紅塵中。

  遲來的了斷

  2015年8月14日,農曆七月初一,天津港危化品爆炸事故發生的第三天。凌晨4點半,嵩山少林寺的大雄寶殿,就擠滿了參加祈福法會的兩序大眾。

  沒有遊人的少林寺寬大而安靜。晨鐘還未敲響,除了偶爾有鴿子從飛椽和塔尖飛過,就是著黃色僧衣的和尚絡繹往大雄寶殿而來。

  5點整,數百僧眾聚齊,身披紅衣袈裟的少林寺方丈釋永信隨著侍者和護法走進大殿,儀式開始。

  這是有著中古韻味的儀式。一跪一起一拜,再起再拜,莊重而肅穆。釋永信站在最前頭,大雄寶殿正中間是一塊專屬於他的墊子,其他僧人、居士和信眾,則分別跪拜在東西兩序的大長條墊上。

  拂曉時分的大雄寶殿昏暗依舊,有攝影師打開閃光燈,對準釋永信拍照。釋永信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儀式動作標準而專業。

  祈福法會持續了一個小時,到釋永信帶領眾僧走出大殿,在外面的廣場繞著一個「8字形」一邊轉圈一邊唸經,天已經亮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記者們蜂擁而上,大部分的鏡頭依然對準釋永信。釋永信目不斜視,一言不發。

  「方丈之位糾纏紅塵,是禍非福。」這是武俠小說中少林方丈圓寂前對繼任者常有的囑託,而今的釋永信大和尚,恐怕比他的先輩都更能領會其中的深意。

  此前的半個多月,自2015年7月25日以來,一支暗箭狠狠地紮上了嵩山少林寺曹洞宗第三十代方丈釋永信。署名「少林弟子釋正義」的網絡舉報者和釋永信多年的親信弟子釋延魯——很多人相信釋正義和釋延魯是一個人,以一篇名為《少林寺方丈釋永信這只大老虎,誰來監督?》的帖子為開端,披露了數份難辨真假的秘密文件,指稱釋永信早年曾被寺院遷單,亦曾違反戒律與一位有親屬關係的少林下院女法師私通,兩人育有私生女,並舉報釋永信將少林寺相關公司產業股份逐步轉給該「情婦」,一份某深圳女商人聲稱與釋永信有性關係的公安局訊問筆錄也被貼到網上。8月8日,釋延魯還與四名聲稱曾在少林僧俗兩界任職的實名舉報者來到北京,向最高人民檢察院、中國佛教協會和國家宗教局遞交材料,舉報釋永信敲詐財物、挪用善款、侵佔少林資產、生活腐敗等十宗罪。

  「我出家是機緣巧合,如今潑向我的髒水,也是機緣。」釋永信在接受財新記者採訪時稱,自己「向來堅持以不辯為解脫」。他出家36年,「明的暗的都經歷過,都計較的話,我就被氣死了」。

  儘管在公眾面前表現出「超然」一面,但這次實名舉報帶來的麻煩,顯然比以往網絡謠言大得多。2015年八九月間,財新記者與釋永信多次的對談和採訪,均被各類不期而至的調查打斷,調查人員來自北京、鄭州和登封市的公安和宗教管理部門,他們還到釋永信老家安徽潁上縣,問詢了舉報者所稱私生女的接生醫生,並取走少林寺歷年的收支賬本。釋永信本人亦數次赴鄭州和北京配合調查,他去泰國、美國的行程也遭擱淺。

  釋永信開始迫切希望此事早有一個了斷,「我們已經報警,期待公安機關的調查結論」。

  從盛夏至初冬,嵩山的顏色從柳綠轉為楓紅,又從楓紅變為雪白。2015年11月28日,一個週六的早上,釋永信終於等來了一部分「清者自清」的調查結論。河南日報網發表題為《釋永信被舉報違反戒律問題調查有果——調查組負責人接受本報專訪》的文章,河南省有關方面成立的調查組,「通過調閱歷史檔案材料、到相關單位核查、約談詢問當事人、走訪相關人員等方式展開調查,並多次赴北京、山東、安徽、商丘、登封等地調查取證,獲取了證言證詞等相關證據材料」,就當年夏天針對釋永信網絡舉報中有關違法戒律的問題進行了部分澄清,主要涉及四點:經查,釋永信當年「被遷單」的說法不實,「是個別人的私自行為,是無效的,此後(釋永信)方丈資格的獲得合法合規」;所謂釋永信與釋某某的「私生女」韓某恩,系釋某某收養,此前釋某某已喪失生育能力;所謂釋永信與關某某的「私生女」劉某亞,經親子鑑定證實是釋永信四弟的女兒;最後,涉釋永信被舉報的經濟和其它問題,正在依法依規調查中。

  到2017年2月3日,對於多項經濟問題舉報的調查結論也公之於眾:關於釋永信向釋延魯索要財物700餘萬元、釋永信轉移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股份給自己情婦並偽造賬目侵吞少林寺資產、侵佔高香收入、以鑄造世紀大鐘為名籌集善款高達千萬元加以侵吞、購買多輛百萬級豪車等問題,均不屬實或查無實據。官方調查結論僅指出少林寺在財務及其他內部管理上存在一些需要改進的問題,要求少林寺按有關要求整改。

  一年半前的軒然大波終於落定。釋永信承認,這是他出家後遇到的第三次大危機,也是對其個人聲譽影響最嚴重、炮火最兇猛的一次,「像是無端髒水,利用網絡整合往年的謠言,有節奏有組織的發送、發酵」。

  出家36年,釋永信從少林窮苦潦倒時期一路行來,憑藉堅定的入世信念和卓越的交際能力,在寺內外的鬥爭之中成長(參見財新網《釋永信:一路風波中的佛門晉陞路》)。在他的主持之下,嵩山少林寺也創造了諸多國內佛教界的第一:第一座有網站的寺院、打了第一場宗教界官司、第一個通過公司化運作保護名號商標權、第一個到海外發展下院……

  這諸多的「佛教界第一」,都寄託著釋永信將少林寺建成國際名寺的宏願。他講求佛教住世,稱「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認為佛教如果脫離世俗是無法發展的,寺運與國運和當下緊密相聯,少林僧團必須與時俱進,甚至更超前。自1999年正式升座方丈後的16年,他多次發心行願,使這座千年古剎取得了空前的聲譽與地位,書局、素食、香堂、武僧演出、武術培訓、品牌輸出、少林學、建立可類比孔子學院的少林海外文化中心……這一切,與少林山門外「天下第一名剎」的牌坊,共同昭示著釋永信的勃勃雄心。

  然而,與少林寺的蓬勃擴張伴生的,還有越來越激烈的利益紛爭。釋永信和少林寺,與周邊社會、當地政府、委託經營景區旅遊業的各路人馬衝突一路不斷;而在少林內部,大和尚的威望也越來越不足以彌合因為名利分配而滋生的分歧。儘管這次釋永信等來了一個「清者自清」的了斷,但是來自寺內外的挑戰,「釋正義」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連載共八篇,請繼續關注。

【連載:釋永信少林風波路】②永信「雙贏」晉位方丈

2017年02月05日 16:02 來源於 財新網
登封市一位退休官員說的直白,當時之所以支持年僅34歲的永信當家、升座,就是因為他「順應政府的政策,主動積極配合政府的工作」,這些政策和工作,既包括國家的宗教政策,也包括當地政府的發展規劃
2015年3月21日,少林寺萬人抄經大會,釋永信手持少林轉輪大藏經。財新記者陳亮

【財新網】(特約記者 郭清媛
釋永信的長相,在公眾視野裡並不陌生。他照片上的形象太有代表性了:個子不高但胖,腰是全身最寬的地方,面龐豐潤且泛紅光,耳垂很長——除了最後一點,每一個特徵都不像得道高僧,反而是「酒肉和尚」的寫照。

  真正走近五米之內見到真人,52歲的釋永信又是另一個模樣。肉乎乎的臉上有些粗糙,眼角的皺紋也很明顯,一笑皺紋更深。他的嘴唇顏色發白,很乾,起皮,嘴角還有干紋。從西醫上講,這是缺乏維生素和缺水的結果。

  但釋永信一直在喝水。2015年9月3日下午,財新記者第一次面對面專訪釋永信,距離8月14日少林寺為天津港爆炸案舉行祈福法會不過半個多月,他嘴唇上的乾裂更多了,雖然身邊的侍者會隨時端著他那個紫砂壺茶杯。他眼睛裡滿是紅血絲,臉上的皮膚更加乾燥。一見生人,未開口時會先咧嘴笑迎,這一笑,雙目下彎、嘴角上揚,皺紋更加深刻。這就是一張老頭的臉,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穿僧衣的胖老頭。

  採訪頭一天深夜,釋永信才從鄭州接受完一次調查返回少林寺。凌晨4點半起來做法,上午主持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法會,還要迎接來往客人。中午時,他給在藏經閣(也就是少林寺圖書館)翻閱材料的記者打電話說,要睡兩個小時再起來聊。

  釋永信說話淺白通俗,不打禪語,帶著很濃重的安徽阜陽口音,f和h不分。比如介紹身邊的「護法」弟子,他會把「hu fa」唸成「fu hua」。遇到咬字困難的發音時,他總要多重複幾遍,希望記者別聽岔了。

  面對居士和客人,釋永信態度隨和,憨態可掬。他滔滔不絕,不乏幽默,沒人打斷能一直講下去。但是總有事情來打斷他。釋永信僧袍裡的白色內衣領子都洗得發黃起捲了,但他又總是在侍者和護法弟子的環繞簇擁之中。即使在財新記者專訪之時,也有徒弟緊張的在一旁盯著,生怕記者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他對徒弟顯然是嚴厲的,經過低頭合十的少林僧眾時面無表情,除了下發指令,不多說半句話。「方丈治寺,沒有威嚴誰聽他的。」一位多年追隨釋永信的居士說,「若無雷霆手段,少林寺如何名滿全球?」

  這是釋永信自1999年升座少林寺方丈後多年形成的上位之威,當然,無邊的煩惱也自那時始終伴隨。而且過去的歷史證明,釋永信希望帶領少林走的那條「光大之路」,這雷霆手段和名滿全球之聲譽,恰恰是煩惱譭謗之源。

  1999年的8月,釋永信一樣忙碌。當年8月14日,他赴深圳拜訪了時任中國佛教協會諮議委員會副主席的深圳弘法寺方丈釋本煥;次日,與正在深圳的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吳階平會面。

  4天後,1999年8月19日,嵩山少林寺舉辦釋永信的曹洞正宗第三十任方丈升座晉院儀式。上述兩位僧俗兩界德高望重的老人與釋永信一起出現在少林寺。釋永信說,這日子是釋本煥親自挑的。升座儀式分8月19日晚的「升丈」與8月20日上午的「晉院」兩部分。

  財新記者根據歷史資料不完全統計,佛教界有兩位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30餘位諸山長老參加釋永信的升座法會,時任中國佛教協會副秘書長倪強,代表中國佛教協會送來了時任佛協會長趙朴初的金字賀軸。

  世俗序列中,全國人大、中央統戰部、國家宗教事務局和河南省約三十名主要官員到會祝賀觀禮。國內外宗教界長老居士和政府官員發送的賀信上百條,老舍夫人胡潔青也派人送來了賀詞,書有「大悟」二字。

  時任登封市領導在致辭中說道:「作為河南省和登封市旅遊發展龍頭的少林寺,其方丈升座法會的舉辦,是省市佛教界的大事。」

  當日,少林寺山門前佛旗飄揚、披花綴紅。「升丈」當晚,寺院內的四盞水銀燈把法堂照得亮如白晝,釋永信在方丈室身披袈裟、手執如意,等待班首、執事前來迎接至法堂升座。釋本煥為其展具、送座,釋永信在香讚聲中登上法王座,三秉拂塵,拈香說法,榮膺少林寺方丈。

  次日上午,儀仗迤邐,釋永信由弟子釋延魯撐傘仗護送,從少林寺山門外,踏著紅地毯走入山門,依次經過剛修葺一新的天王殿、大雄寶殿,進入法堂,晉院禮成。

  1981年16歲的釋永信頭一次踏入少林寺山門時還叫劉應成,彼時少林並沒有天王殿與大雄寶殿,這些建築在1928年被軍閥石友三縱火燒燬。「文革」十年剛剛過去,當年的皇家寺院風光早已不再,佛堂破敗,香火難繼,「20幾個僧人,28畝薄地,連口糧都不夠吃,早晚兩頓玉米糊糊,僅中午一頓饅頭,且限每人兩個」。

  釋永信從門庭破敗到入主少林,用了18年。少林寺自古以皇家寺院、禪宗祖庭與功夫聖地聞名,其僧團在組織架構上,從方丈、四大班首、八大執事來劃分,傳承千年未有明顯改動。方丈是寺院最高執事者,為寺內四眾服范,經諸山長老和其他叢林住持贊同,得官方同意,經升丈晉院的隆重儀式,才可升座。

  「永信法師方丈升座確是四眾擁戴,眾望所歸。」時任鄭州市民族宗教事務局副局長袁留增在講話中盛讚,釋永信從住持寺務以來,興修建築、精心管理、遵守政策,擴大對外交往,弘揚少林文化,使少林寺到1999年有中興的輝煌和享譽海內外的形勢,體現出了釋永信的才能。

  登封市另一位退休官員說的更為直接,當時之所以支持年僅34歲的永信當家、升座,就是因為他「順應政府的政策,主動積極配合政府的工作」,這些政策和工作,既包括國家的宗教政策,也包括當地政府的發展規劃。

  1982年電影《少林寺》公映後,嵩山少林聲名遠颺,1990年代,年遊客數量已在100萬以上,少林寺所帶動的旅遊收入佔登封當地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河南省以及登封縣(1994年撤縣改市)政府,倡導「文化(宗教、武術)搭台、經濟唱戲」,在少林寺寺院附近修建少林武術館,隸屬於河南省旅遊局,並每年召開鄭州國際少林武術節,借武術、旅遊、文化於一體,形成節日效應,拉動經濟增長。

  釋永信一直負責其師父釋行正1987年發起成立的少林武術隊,1989年改稱少林武僧團。形式上仿照歷史上的少林僧兵,職能轉變為「通過表演少林武術,弘揚武術文化和少林禪宗正法」。當年的釋永信經常應當地政府要求,率少林武僧團到各地表演。比如少林武僧團剛剛成立的1989年6月,為配合政府招商引資,釋永信率武僧團一行24人,到海口市工人影劇院連續進行三場少林功夫演出,引起轟動,這是少林寺武僧團第一次外出演出;當年7月,為幫助黃河遊覽區炎黃二帝巨型塑像籌委會籌措資金,少林寺武僧團又在河南省體育館義演三場,籌資數萬元。這兩場演出,被解讀為「釋永信向當地政府示好的舉動」。

  在釋永信看來,當年的舉動是因為他認識到,少林寺如果想要發展,就必須走出山溝,「不然就是死路一條」,因此他與政府之間各取所需,屬於「雙贏」。

  「我知道處理好寺廟與地方的關係,爭取各級政府的支持,才能把事情辦得更好。」釋永信說。

  借助少林武僧團,少林寺甚至開始走出國門。先是出訪日本,釋永信在那裡意外獲得了少林寺1928年被燒燬前的照片。1993年,釋永信又率團赴台表演。「當時出訪台灣,政府還有些不放心,不打算為少林寺一行做擔保。」釋永信說,他向時任河南省委書記匯報之後,河南省政府一位副秘書長負責督辦,方得以成行。

  這次出訪台灣,是兩岸佛教界隔絕四十多年之後的首度破冰。少林寺武僧團在台演出數十場,釋永信與當地佛教界也交流頗多,獲得了國台辦和中國佛教協會的認可。演出交流歸來,正趕上中國佛教協會換屆,釋永信當選理事。這個職位既是對釋永信本人佛教界地位的肯定,也被釋永信理解為其帶領少林復興的一個階段性勝利。他回憶,上世紀80年代,河南省佛教協會與中國佛教協會都沒有他師父時任少林方丈釋行正的名字,之後經過其他長老呼籲,才給了一個省佛教協會理事。

  1994年,釋永信發「大悲願」,在禪宗初祖達摩示寂道場空相寺的舊址恢復古佛道場,再造升級。此舉在當年被視為少林寺重振宗風的開端,20年之後回看,那也是釋永信帶領少林寺恢復千年祖庭風貌、進行全國擴張的起步。

  1995年少林寺建寺1500週年大典,更是釋永信「雙贏」戰略的一次決定性勝利。時年30歲的釋永信牽頭舉辦了氣勢恢宏的少林寺1500週年慶典,他稱這場慶典「進一步確立了少林寺大乘聖地、禪宗祖庭的地位」。

  「我感到辦好慶典紀念活動,這是一個最好的契機。從領導的角度講,支持寺廟搞慶典活動,是對寺廟、宗教的一種尊重;從寺廟本身的角度講,也是向社會展示的一次機會。」釋永信在自傳中稱,為爭取當地政府的支持,自己在時任河南省委書記工作很忙的情況下,打聽到了他要去北京,並瞭解到坐哪一趟火車,隨即買了同一車次的車票,上火車後找到省委書記的車廂,向他遊說籌備1500年大典的事情。釋永信匯報了兩個小時,列車到北京後,他又買票回了少林寺。

  有了省委書記的支持,釋永信的設想事半功倍。慶典舉辦前夕,登封當地公安、文化、宗教等多個部門派出專門人員組成慶典籌備小組;慶典舉辦期間,登封市所有酒店不許參加慶典之外的人居住,但依舊容納不下前來參加的人。

  釋永信也積極從政府角度考慮怎麼把事情做得漂亮。為使少林寺1500年慶典能夠配合當地鄭州國際少林武術節的舉辦,又與當年另一件大事——抗戰勝利50週年相銜接,釋永信很花了一番心思,最終將慶典時間安排在9月3日——正好在抗戰勝利週年紀念日,比當年武術節開幕早兩天。釋永信在法壇上豎了一個大牌位,表達佛教界在抗戰勝利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50週年之際對世界和平的祈盼。省委書記前來視察時很是認可,稱讚「少林寺僧人多愛國愛教,以少林寺獨有的形式來紀念反法西斯戰爭,這樣的佈置效果非常好」,時任河南省長也親自到場參加了慶典。慶典中,少林寺新落成的鐘樓響起了太平鐘聲,這是少林寺古鐘沉寂60多年後再一次撞響。

  整個慶典歷時五天,邀請國外賓客1000多人,國內賓客10000多人,參與活動的信眾和群眾達10萬多人次,17個國家和地區的近百家新聞單位400多名新聞記者前來報導。

  盛典成功舉辦,釋永信不僅奠定了在少林寺接法傳人的地位,其政治地位也有了明顯提升。1996年12月,「經國家宗教局、中國佛教協會認可,河南省宗教局、鄭州市民族宗教委員會、登封市委、市政府、市統戰部、市宗教局等聯合工作組考察和廣大僧眾推選」,退居少林寺民主管理委員會(下稱少管委)顧問一職數年的釋永信再次當選為少管委主任,主持少林寺全面工作;1998年,釋永信作為全國人大代表第一次參加全國「兩會」,當年底,他成為河南省佛教協會會長。

  一個出家人看重政治地位,這不符合世俗眼中對於得道高僧的定義。但釋永信對財新記者的解釋是,寺運與國運緊密相聯,國運盛衰決定寺運起落。

  「少林寺的歷史告訴我們少林僧人一個道理,少林寺的命運始終與國家的命運連接在一起,國家好,你才會好;國家興旺發達,政通人和,你才能做到穩步發展,實現中興的可能。因此,國家的需要,也是你必須承擔的責任。」釋永信說。

  連載共八篇,請繼續關注。

【連載:釋永信少林風波路】③大修少林一遇危機

2017年02月05日 21:11 來源於 財新網
釋永信決意依靠政府力量,推動少林寺景區拆遷改造整治工程——確切的講,就是把少林山牆外方圓五平方公里的商業街、武校和村鎮拆除,把老百姓搬到山下去
資料圖:釋永信 圖自視覺中國

  

【財新網】(特約記者 郭清媛
釋永信的精心操持下,隨著他登座方丈,少林寺的海內外影響力也達到一個歷史高度。但在釋永信看來,少林寺彼時已具「天下第一寺」之實,卻無「天下第一寺」之貌,尤其讓他無法忍受的,是雜亂不堪如同龍鬚溝般的外部環境。

  1980年前後,少林寺只有28畝土地,被劃入登封縣郭店大隊第23生產隊。釋永信1981年入寺時,在當地村民的印象裡,是一個流著鼻涕、手拿桿子放牛的小和尚。當年曾在少林寺東牆隔壁住的一位張姓村民告訴財新記者,他很喜歡燒野味吃,少林寺有很多鴿子,張某經常拿著氣槍去寺院打鴿子,面容青澀、身著粗布青衫僧袍的釋永信總會跑出來喊「快走快走,寺院不能殺生」。

  少林寺周邊兩個行政村的村民,祖上從光緒年間就住在寺院周邊,成為少林寺的佃戶;建國之後經過土改和文革,少林寺僧人又被編入生產隊。長年累月,周圍的村民中有少林寺還俗的僧人,更有不少鄉里鄉親成為少林的居士。

  少林寺紅火熱鬧起來之後,周邊的村民也多了賺錢門路:在少林寺外的古樹旁扯個帳篷生個火,就能做燴面,一個月能賺千把塊。少林寺門口那條小溪上,架起了一座座簡易的小橋,橋那頭,賣飯的、賣菜的、賣各種雜貨的簡易帳篷到處都是。

  久而久之,這些臨時店舖固定了下來,形成了少林寺商業街。周邊住戶把瓦房拆掉蓋平房,平房拆掉蓋樓房,少林寺的配殿、廂房等古建築群都淹沒在寺牆外農民蓋起的四五層小樓中。眾多武校也應時而起,大大小小三四十家。緊接著,少林寺旁邊建起了電影院和卡拉OK;埋葬僧人的塔林旁邊樹林裡,拉了一張鋪天大網,裡面是各種鳥,被稱為百鳥林;少林下院十方禪院旁邊,則蓋起了游泳池和溜冰場。被商業街包圍的少林寺,山門內的晨鐘暮鼓和青瓦牆外的叫賣、流行歌曲聲此起彼伏。

  張姓村民回憶說:「那會兒的少林寺附近,到晚上比現在的登封市區都熱鬧。」

  「亂得不忍心看。」釋永信對財新記者掰著手指頭數,「當時在這個狹窄的小山溝裡面,竟然有30多家武校,兩個行政村,公安、工商、郵政、消防等都在少林寺附近設立辦事處,數不清的商舖,將近兩萬多人,而少林寺的常住院裡面不到100個僧人。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少林寺的生存環境、文化空間幾乎都沒有了。」

  電影上映前的少林寺,儘管破舊,但還清靜;少林寺出名後,不但是破舊,還添加了雜亂,「佛門應有的清靜看不到了」。「我擔心的是,如果少林寺在嵩山的空間沒有了,那麼少林寺在中國、在世界的空間也將會失去。天長日久,誰還願意到你這個又髒又亂的地方來?少林的文化牌還怎麼打?人們不禁會問:我們心中期望看到的『深山藏古寺,碧溪鎖少林』的佛教聖地在哪裡?」釋永信明白,不是將少林寺搬出去,就是請當地群眾搬出去,「否則,少林寺在這種環境下不可能生存,更談不上發展」。

  釋永信決意依靠政府力量,推動少林寺景區拆遷改造整治工程——確切的講,就是把少林山牆外方圓五平方公里的商業街、武校和村鎮拆除,把老百姓搬到山下去。

  釋永信知道自己會點燃一個火藥桶,但從他的立場看,就是「在現今的宗教政策下,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是等不來的,沒有誰會白白送給你。等待只會貽誤歷史機遇,甚至會葬送少林寺乃至佛教的未來」。

  1999年釋永信接任方丈那一年,河南省政府發佈了一份關於加快鄭-汴-洛沿黃旅遊線發展的文件,確立開發鄭州、開封、洛陽及三門峽沿黃旅遊線,簡稱「三點一線」,突出古都、名寺、祖根、功夫特色,該文件要求所地方政府要對本地影響旅遊發展的各種問題進行一次統一排查。

  釋永信抓住了這個機會,主動向政府表達他的構想和訴求。他自己找設計單位做拆遷規劃圖,給相關政府部門的人員每人都送一本。

  「當時我找到鄭州市的領導,領導理解我的意思,但從整體上看,各方面準備都不足,他們見我積極性那麼大,在跟我講清困難的同時,對第一批動遷提出了一個方案:鄭州市出三分之一,登封市出三分之一,少林寺出三分之一,總預算900萬元。」

  第二天,釋永信就把300萬元打到了政府賬上。「當時少林寺賬上的錢不多,打給政府300萬後,只剩下幾十萬了。」他在寺裡開會統一思想,反覆強調,拆遷是頭等大事,拆遷成功不成功,關係到少林寺能不能傳承下去;寺裡的任何事,都得為拆遷讓道;現在不拆,以後再拆的機會就沒有了。

  2000年8月,登封市召開少林寺景區拆遷動員大會,稱為了打好「嵩山旅遊牌」,對嵩山少林景區進行一期整治工程,在兩個月內拆除273個有礙觀瞻、與景區不協調的建築物,以迎接「十一黃金週」的到來。

  「當時我外表平靜,但內心焦急。」釋永信承認,可能是自己催促得太緊了,政府有關部門在沒有拆遷方案也沒有安置方案的情況下,就開村民大會說要拆遷。「幾個工作人員拿著小鐵桶,裡面裝著石灰水,見房就寫一個『拆』字。老百姓說你幹啥,憑什麼拆我房子,這些部門的人就說,是方丈拿錢讓我們拆的。」

  於是,方丈室被老百姓團團圍住。「又是吆喝又是罵,連續有一個月時間,天天圍著山門來鬧。」十多年後,釋永信記憶猶新,「從少林寺大門口到塔林,都是我的大字報,看情形馬上就要針對我開批鬥大會了,算是給我補了一次『文革』經歷。」 他會反覆說起當年寺院門外的大字報,但隻字不提大字報內容。財新記者一再詢問,他也只是眼目猛一低垂,用又輕又低的聲音說,「什麼難聽寫什麼,能想到的難聽話都有」。

  張姓村民也記得很清楚:大熱天的,大家火氣大,扯著寫有「釋永信滾出少林寺」之類的橫幅,從山門排到塔林。「有人跑去堵山門,也有人衝進寺院。吃飯時候,拿起饅頭往方丈室砸。」

  鬧得最厲害的還是當地的武校,畢竟他們是相關利益損失最大的人。讓釋永信難過的是,其中不少人原來是少林寺在家弟子,他們同樣也不理解釋永信為什麼要這樣做,「眼前利益受到衝擊時,哪怕是我幫過的人,甚至我救過的人,最後都反目為仇了」。

  一位接近少林寺的人士告訴財新記者,就是那次拆遷後,開始有人寄告狀信,說釋永信嫖娼、包二奶生孩子。

  儘管有思想準備,但釋永信沒想到來勢這麼兇猛,說到這些往事,釋永信昂揚的語調中難免夾帶出嘆息聲,「那段時間,群眾不理解我,甚至一些地方政府幹部也不理解我,好多人在旁邊看笑話。最後到什麼程度?政府官員不管,公安人員不管,整個都在看少林寺被人圍攻,看我被人取笑」。

  頭一次遭遇巨大危機的釋永信,並不如今日一般從容。剛有手機的他都是到晚上11點之後才敢開機,一般電話更不敢接。他自覺兩面作難:少林寺方丈一不能得罪當地群眾,寺廟和群眾不和睦就無法生存;二不能影響與當地政府的關係,你要發展,沒有政府的支持,也難以實現。

  釋永信事後總結道:「1999年8月我成為少林寺的方丈,但這種喜悅之情轉瞬即逝,接踵而來的,卻是不斷的煩惱。這也驗證了佛法所說,煩惱即為菩提。世俗人生的一輩子,就是苦,苦是苦,樂也是苦。」

  2000年第一次拆遷沒有成功,但是釋永信不死心。次年鄭州換了新的市委書記,他又跑去要求政府配合拆遷。前前後後當地政府陸續投入1.28億元,到2002年,不足三平方公里的少林景區裡,還有700多家商戶,人口密度依舊在每平方公里兩萬人。

  「儘管難,每天看到各地的遊人既充滿希望又感到失望的神情,我從中又找到了一些動力:少林寺不光是我們這一代的,也是屬於子孫後代的;也不僅僅是當地群眾的,而是屬於全中國、全世界的。」釋永信認為,還得把事情儘量說清楚,為何要拆遷,如何傳承好宗教文化,如何解決好拆遷群眾的生活,如何落實拆遷的資金來源……「話很難說,事情難做,但還得用智慧巧妙地去說、去做。方向對的事為什麼要放棄?」

  2003年「非典」過後,在「三點一線」工程推進的倒逼下,再加上一位中央領導前來視察,在聽取釋永信匯報後要求當地政府加快整改,大規模拆遷終於啟動。規劃核心區內的所有民宅、商業門店及其他不符合景區規劃的建築物全部拆除。當時,登封市園林規劃部門透露,該項目將耗資1億元。釋永信在其回憶錄中稱,登封市政府出面成立公司,去銀行貸款,用門票抵押,在拆遷的過程中,還給登封修了幾條路,修了兩條街。

  財新記者通過查閱資料以及訪談當年參與規劃的政府官員得知,省市政府為發展少林寺旅遊,先後規劃鄭少、洛少兩條高速公路和四條景區旅遊公路,以及兩條步行登山通道。為配合這一修路工程,登封市國土資源局又徵地5355畝,涉及9個鄉鎮(辦事處)37個村;為保護景區自然景觀,登封市國土資源局取締無證非法開採礦山和礦產品加工經營單位64家,並與市工商局聯合下發通知,明確規定少林旅遊區內嚴禁任何礦產品經營活動。

  根據《嵩山少林景區拆遷建設宣傳提綱》記載,對於被拆遷居民的安置辦法,是「採取給付安置補助費的辦法,保證被拆遷居民戶今後的生活無憂」,「對符合拆遷進度要求的,以每人每年3000元的標準給付安置補助費後,由其自主擇業,安置補助費連續給付30年,標準不變。」一份《少林景區拆遷安置分包責任一覽表》也顯示,與拆遷工作並無過多職能聯繫的登封市人大、政協以及各國有企業,都分包有少林景區拆遷安置「責任田」。

  但是還有很多村民拒絕離開。知情人士向財新記者透露,為抵抗拆遷,有當地村民試圖喝毒藥自殺,也有村民跑到山上住山洞,273戶農民把登封市政府推上了被告席,曾在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過。

  儘管認為釋永信是「麻煩製造者」,當地政府一位不願具名的官員還是對其堅持毅力感到佩服。「永信怕事那還是永信嗎?」他認為,釋永信一入寺就跟著師父釋行正去縣裡、市裡、省裡甚至中央告狀,釋行正個性剛烈,永信當年沒少受影響,「入寺十幾年,修大殿、爭門票、爭商標、打官司,哪一項工作釋永信都會為少林寺爭取點啥權利」。

  2005年春,少林景區拆遷最終完成。當地官方媒體報導稱,「經過拆遷改造及少林寺整修,少林寺景區旅遊環境得到很大改善,吸引了大批國內外遊客。鄭少、洛少高速公路相繼通車,極大地改善了登封的旅遊交通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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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釋永信少林風波路】④門票之爭齟齬生

2017年02月06日 08:05 來源於 財新網
門票,這個當地政府最看重的旅遊收入來源,從釋永信踏入少林之始,就是橫亙在少林和政府之間的一個雷區
少林景區環境治理完成並擴大了景區範圍後,登封市政府把嵩山少林景區內的景點打包,進而將門票價格從40元提升至100元。

  

【財新網】(特約記者 郭清媛
但是這次勝利的喜悅也未持續多久。釋永信意識到,在拆遷中強硬頂住民間壓力的政府這個同盟軍,和他的目的並不太一致——少林景區環境治理完成並擴大了景區範圍後,登封市政府把嵩山少林景區內的景點打包,進而將門票價格從40元提升至100元。

  儘管少林寺的分成從每張票8元上升至30元,但這大大違背了釋永信光大少林的思路——從1998年成為全國人大代表後,他幾乎每年提的議案都包括降低寺廟風景區門票價格。按他的意願,遊人觀景,應少收門票;居士香客禮佛,就不能收門票。

  門票,這個當地政府最看重的旅遊收入來源,從釋永信踏入少林之始,就是橫亙在少林和政府之間的一個雷區,大大小小的牴牾不時爆發。

  甚至直到今日,釋永信還認為,2000年少林拆遷這個他的第一次大危機,就是因為自己長期呼籲減免門票,「有關部門的個別人」利用了當地村民的情緒,煽動村民對他進行的攻擊。

  少林寺賣門票始於1975年,由當年登封縣文教委下屬的文物保管所負責,5分錢一張,門票收入歸登封縣財政。1982年初電影《少林寺》上映,《登封縣誌》記載,1983年少林寺遊客達到116萬人次。此後,少林寺門票收入隨著人潮的湧來逐年遞增。

  也是在1983年,中共中央下發19號文件,對「文革」時期遭到破壞的宗教工作進行撥亂反正,重申尊重和保護宗教信仰自由。1984年,國務院推出60號文件,明確規定163座寺觀由僧道自管,少林寺位列其中。同年,登封縣成立嵩山風景管理局,在少林寺設風景名勝管理處,負責少林寺的修復、風景區開發和文物保護,文管所把門票權移交給了嵩山風景管理局。

  在這期間,釋永信進入少林寺,開始跟著師父釋行正到開封地區統戰部(當時登封縣屬於開封地區,1994年撤縣設市歸鄭州市管轄)、省委統戰部、中央統戰部、國家宗教局、中國佛協上訪,要求僧人管寺,最終1984年4月,少林寺要回了門票管理權。

  次年春天,少林寺就上演了一場「淮海戰役」。釋永信回憶,這是他親歷的一場捍衛寺院權的紛爭。「政府把門票管理權還給了寺院,但是一直想要回去。」提起這幕往事時,釋永信聲音高亢,不時笑出聲,「師父讓我們師兄弟和俗家弟子一起,與來搶門票管理權的人抵抗到底,最後他們怕鬧出人命,就嚇走了。」

  80年代中後期,釋行正晉座方丈不滿一年即圓寂,當地政府收回少林寺門票權心思又起。釋永信稱,當時寺院僧人也成為寺外各種勢力拉攏的對象,寺內本就混亂的夾雜有香火錢、門票錢拉鋸的門頭房利益之爭,在外力作用下更加白熱化。

  「當時少林寺的問題很明顯,在統戰部門都掛了號的。」登封市政府一位官員回憶,文革之後到1992年,登封縣宗教局長換了四個,主要原因都是少林寺的管理問題,加上遊客漸多,年輕僧人和遊客打架的事也常有發生。

  1992年,登封縣在少林寺東1000米,現少林寺武術館東側,修建了「天下第一名剎」石牌坊,並在此賣景區門票,10元一張;而少林僧人在山門前也同時賣門票,8元一張。

  「天下第一名剎」石牌坊,是前往少林寺的唯一通道,雙方同時賣票的局面僵持不破。經過反覆協商,到1994年登封撤市改縣改隸鄭州,雙方才達成一致,解決辦法就是聯票制。登封縣政府將包括少林寺在內的整個少室山旅遊娛樂項目囊括其中,包括百鳥林、影院、十方禪院、少林寺武術館等,門票價格升至40元,政府從每張門票收入中分8元給少林寺,聯票制由此開端並延續至今。

  與門票對應的客流量也起了變化,1995年少林寺遊客112萬人,次年就降至83萬人。一直到2001年,少林寺遊客總數才恢復到100萬人以上。

  據當地宗教部門人士稱,1994年的聯票制,少林僧人是顧慮重重的,政府再三承諾保證其利益。為了讓少林寺放心,市政府出面,專門成立了獨立於少林寺、嵩管委之外的門票管理處,目的是監督門票分配,該管理處的成員中,包括少林寺僧人、管委會成員和宗教局官員。

  一位後來離開少林寺的僧人稱,這是釋永信當時為不惹怒政府做的妥協。但釋永信對財新記者辯稱,因為寺內鬥爭加劇,當時他已經退居少林寺民主管理委員會的顧問,並不具有絕對發言權;相反,他一直在呼籲少林寺獨立售票。

  「百鳥林把鳥都囚禁起來,跟佛教理念不和,把這些綁進少林景區,大家會以為少林寺就是這樣的。」釋永信說,當地政府這種做法是強制消費,違反物價法規,寺院與地方政府一直在交涉,他上任方丈後,也向上級部門反映情況,希望對當地政府造成壓力。

  2000年6月,由河南省政府出面協調,省物價局曾下文取消少室山景區的聯票制,各景點單獨售票。

  「當地政府不同意啊,讓群眾鬧我。」釋永信稱,那時拆遷工作壓力大,本就矛盾重重,「個別人還煽動群眾給我寫大字報」。

  彼時的拆遷停滯,河南省物價局下發的少林寺獨立售票批文也沒能實施。隨後,當地政府再次提議將門票漲到80或者100元,多次與寺院協商,但是寺院堅持不漲價,雙方僵持不下。釋永信利用自己全國人大代表的身份,連續兩年在全國「兩會」上提議取消或降低寺院景點門票。

  2004年,釋永信在十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上,提交《關於取消或降低佛教活動場所前後景區(公園)門票的建議》,「我國主要的佛教活動場所,都被有關旅遊管理部門利用開發為景區或公園,並收門票。無論遊客還是信徒,都要先買昂貴的門票,才能進去寺院。一些地區把許多和佛教活動場所無任何關聯、甚至是遊客也都不感冒的商業項目強行列入到所謂的聯票當中去,引起了普遍的反感」,他希望政府部門應更多地著重於旅遊服務產業的開發,「而不要把眼睛死盯住門票——殺雞取卵、急功近利」。

  2005年,釋永信在十屆人大三次會議上再次提交《關於減免以佛教活動場所為主要遊覽內容的風景名勝區門票的建議》。釋永信寫道,佛教活動場所的景區功能為佛教文化的保護和發展發揮過積極作用,「但目前形勢下,高門票已妨礙了佛教文化的健康發展」。他希望逐步減免景區門票,政府部門可以由經營門票過渡到經營景區,引導遊客從古蹟游轉為文化體驗,尊重寺院恢復佛教生態的努力,尊重僧眾、信徒信仰的權利。

  但是形勢比人強。2005年全國「兩會」剛剛開完,當地政府即宣佈,將少林景區門票提為100元,景區囊括了少林寺常住院、三皇寨、達摩洞、武術館、塔林等。少林寺每張票分30元。

  根據當地媒體報導,當年「十一」黃金週,登封市各旅遊景點七天累計接待遊人31.6萬人次,各項旅遊收入896萬元,共實現各項稅收52萬元,同比增長83.6%。其中,少林景區旅遊人數達到19.1萬人,各項旅遊收入716萬元,實現稅收43.8萬元,居嵩山各景點稅收收入首位。

  現在看來,這算不上多麼大額的錢財,卻將少林寺與當地政府之間的利益衝突持續放大,釋永信與曾經因為配合而選中他的政府之間也出現齟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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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釋永信少林風波路】⑤「少林」商權爭奪戰

2017年02月06日 11:38 來源於 財新網
一部電影為少林寺帶來了浩浩蕩蕩的遊客,當地政府「宗教搭台、經濟唱戲」的政策高唱不衰,少林牌球鞋、少林牌防盜門、少林牌火腿腸……借少林名頭做生意的層出不窮,「深山藏古剎」的時代一去不復返,這是佛教數千年未遇到的情況
對「生逢其時」的釋永信來說,風光永遠都是暫時的。「我出家前,對佛教並不瞭解。」

  

【財新網】(特約記者 郭清媛
對「生逢其時」的釋永信來說,風光永遠都是暫時的。「我出家前,對佛教並不瞭解。」釋永信說。他入寺時,僧權與紅塵的紛爭,已與禪宗相伴千年。

  少林寺由皇家敕建,以禪宗祖庭立寺。隋唐宋三朝,因統治者尊禮崇佛,少林寺逐步發展成擁有土地1.4萬畝、寺產龐大的天下名寺,皇家供養,農禪並重,成為千年以來少林寺眾除香火、居士供養之外的自給自足方式。元初,當家大和尚福裕更是擁有了統領嵩山一帶所有寺廟的權力,並把禪宗門下五宗之一的曹洞宗創為嵩山少林寺曹洞正宗。此後,少林方丈都由皇家任命,直至遭遇清廷打壓後,法堂草長、宗徒雨散,自清朝初年少林寺方丈制度中斷三百多年,一直到1986年12月,72歲的釋行正才獲得政府批准,升任少林寺曹洞正宗第二十九代方丈。

  建國後,政府對於宗教界的管理歷經了數十年的摸索,經歷了全面收歸政府管理控制、文革毀滅式打壓,以及改革開放至今由黨委統戰部與政府宗教事務部門雙重管理等模式。佛道教界千年以來賴以生存的山林土地先後被沒收,土改、文革之後,少林寺只剩下了28畝田地。

  一部電影為少林寺帶來了浩浩蕩蕩的遊客,當地政府「宗教搭台、經濟唱戲」的政策高唱不衰,這是漢傳佛教以及禪宗發展千年所未遇到的情況。在少林僧眾中輩分、禪修、武功均不出眾的釋永信,卻最早清醒地認識到,「深山藏古剎」的時代一去不復返。從少林窮苦潦倒時期走來的釋永信,憑藉堅定的入世信念和卓越的交際能力,試圖帶領少林走出一條不一樣的天下佛教之路——他稱之為「住世」。

  「佛法是具體的。」1997年,釋永信在《佛教與現代社會的關係》一文中說,佛法住世,首先存在於佛教徒的宗教實踐活動中,「我們在世間弘化,講經說法,是從眾生的具體特點出發,隨機應變,契機契理地活用法門,接引眾生。這才是佛法住世的大用」。

  在寫這篇文章前後,少林寺除了面對前述圍繞門票這一主要寺產而生的紛爭,還有整個國家「無處不少林」的現象,少林牌球鞋、少林牌三輪車、少林牌防盜門……門類繁多,應有盡有。

  「電影《少林寺》公映後,少林聲望日隆,冠名『少林』二字商品會大賣的廣告效應,很多人都懂。」少林無形資產有限公司總經理錢大梁說。

  從1998年起,錢大梁就是少林寺世俗經營團隊的負責人,或者說是一名職業經理人。錢大梁白髮寸頭,掛著一副金邊圓框眼鏡,身形瘦弱,常年穿一身白色粗麻布衣衫,右耳有些失聰。作為處理少林俗家事務的負責人,他很善於利用這個身體弱點。聯繫採訪「舉報」事件的記者,經常會在電話裡得到這樣的回答:「你說什麼?我聽不太清楚。我在禪堂,我手機只剩百分之一的電了。」即使堵上門來,他也會十句話不搭理你一句。

  錢大梁早年曾是河南媒體《大河報》的一名媒體人,一心禮佛,後成為居士,辭職追隨釋永信。少林寺在禪堂舉辦海外論壇的時,每次他都會三番五次邀請財新記者到場聽講,還會分享他聽經唱的喜悅。印度僧人法寶現場唱經,有少林老僧人會開玩笑說,「我一聽見法寶就會想起淘寶」,錢大梁則舉起手機邊錄邊閉眼聆聽。「這就是梵樂,要珍藏。」他說。

  虔誠禮佛的錢大梁很忌諱談及院牆以內的事情,提及少林寺的「敵人」們,錢大梁都抱以寬容的口吻,說「人非聖賢啊」。

  「方丈格外信任他。」熟悉少林寺的人稱,錢大梁對於少林形象的維護也格外較真,他曾經請人幫忙寫一本關於少林寺的書,但因為對方完全把少林寺當作公司來寫,行文中「沒有禪意」,錢大梁決定將書稿擱置。

  對於商家希望借用「少林」或「少林寺」為商標品牌來聚攏人氣,當地一位政府官員稱,起初少林寺的態度是默認的,政府也曾有領導提過,千年古寺的名稱已經公共化了。直到1993年,漯河一家食品廠做少林牌火腿腸的電視廣告徹底激怒了少林。釋永信認為,僧持戒律是不許吃肉的,借此做廣告侵犯了宗教感情,隨即打起了少林寺保護商標名譽權的第一仗。之後官司勝訴,成為中國宗教名譽權訴訟第一案。

  「少林寺為維權發過很多聲明,也打過多次官司。」錢大梁介紹說,1990年代起,假冒「少林武僧」到境外商業演出活動不斷。悉尼奧運會期間,即出現了四個少林寺方丈和兩個少林寺武僧團,這場鬧劇被稱為「真假美猴王」。據當時媒體報導,對方也是河南省有關政府部門組織出去的,也在澳大利亞中文報紙上發廣告,稱自己的武僧團出國演出是經過授權的。逼得少林寺在悉尼發聲明,說「那些自稱少林功夫、少林和尚的表演團體與少林寺毫無關係」。

  錢大梁稱,出現一次糾紛,打一次官司,耗費精力物力財力,少林寺不得不想其他辦法。1998-2002年連續四年的全國人大會議上,釋永信都提交了有關保護寺院名稱的建議案。

  在1998年提交的《關於維護寺院合法權益 禁止亂用寺院名稱的建議》中,彼時首次當選全國人大代表的釋永信指出,宗教活動場所在受到名稱盜用的危害時,沒有任何法律保護,他認為要加快宗教立法;但是由於立法需要過程,所以在完成宗教立法之前,請國家有關行政管理部門(如國務院宗教事務管理局、國家工商管理局)盡快制定關于禁止亂用寺院名稱的政府規章。國家工商總局在回覆中說,寺院名稱的使用要分情況而定,少林寺、白雲觀、雍和宮,屬於寺院名稱,未經許可不得使用;但少林、白雲、雍和,不等同於寺院名稱,「比如白雲機場並不損害白雲觀利益」。

  少林寺隨即多次組織有關專家論證,認為自公元495年跋陀立寺起,少林便是少林寺的專用簡稱,意為少林禪寺,自古未有歧義;無論從歷史還是現實角度出發,少林始終專指少林寺,與白雲之於白雲觀不等同。1999年,釋永信在全國「兩會」上提交建議,比上一年的議案更進一步提出,應對寺廟名稱進行分類保護。

  事實上,在堅持提交建議案的同時,釋永信已經逐漸意識到,要讓少林寺名滿全球,就要保證「少林」名號只屬於嵩山少林寺。1998年,少林寺開始在國內外對少林和少林寺的相關商標進行系統保護註冊。依據《商標法》和《公司法》,釋永信決定成立公司保護商標。少林寺的第一家公司名為河南少林實業發展有限公司(下稱少林實業),成立於1998年7月,其最初承擔的使命就是保護少林商標品牌權。

  釋永信對財新記者介紹,在1994年,國家出台了144號和145號文件,規定宗教活動場所可以作為法人進行社會活動。少林實業註冊時,登封市宗教局發放的《宗教活動場所法人登記證》,當時尚未正位少林寺方丈的釋永信即成為少林寺宗教活動場所的法定代表人。按當時要求要有三名股東持股,少林寺推舉首座和尚釋印松和四大班首之一的釋永乾參與代持,註冊資金300萬元中,釋印松、釋永乾和少林寺分別佔25%、25%、50%的股份。

  1998年時,少林寺在國內查詢到,少林、少林寺的商標已經被他人搶注了57項。少林寺開始進行亡羊補牢式的商標註冊。2000年10月,少林寺向全球68個國家提出「少林」商標註冊申請,2001年開始進行國際商標註冊查詢,當時除中國香港外,所有國家搶注的少林、少林寺商標共117項。

  釋永信在2001年和2002年的人大建議案中,也都轉向對少林無形資產以及商標的保護。比如,在2001年九屆人大四次會議上,釋永信提出希望國家商標局把「少林寺」和「少林」商標作為個案對待,不受商標已經註冊、使用三年和銷售額、銷售量、銷售地區等限制,盡快認定其為馳名商標(服務商標類),並附帶了制止《少林足球》電影發行的意見。2002年的「兩會」上,釋永信提交《關於緊急保護「少林」商標》的議案,再次提請全國人大對「少林」商標保護案給予關注。

  在釋永信提交建議希望獲得權力部門的政策法規支持時,少林寺也開始根據已有條件,保護少林名號。通過以商對商等手法,歷時大約十年,截至2008年12月,少林寺已經在國內45個商標類別中註冊了277項「少林」、「少林寺」商標以及相關商標,初步構成了防範搶注和搭便車的商標保護系統。之後在國家工商管理等部門的支持下,「少林寺」商標被認定為中國馳名商標,在法律保護體系之外獲得了行政保護。國際範圍內,到2008年12月,少林寺通過直接註冊、友好歸還以及贈予等方式,在全球近百個國家和地區進行了共713個保護註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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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釋永信少林風波路】⑥少林「走出去」

2017年02月06日 17:00 來源於 財新網
創立「少林學」、排演禪宗音樂大典、海內外發展下院……釋永信更建議將「少林功夫」列為和孔子學院類似的中國文化交流傳播項目
經歷了數十年的元氣恢復與力量積累,少林寺自進入新千年,開始總體爆發其積攢的能量。

  

【財新網】(特約記者 郭清媛
2005年,釋永信大和尚再度發心行願,恢復少林戒壇,並籌備傳授三壇大戒。

  三壇大戒為漢傳佛教出家僧人受戒儀式,初壇受沙彌戒,二壇受具足戒,三壇受菩薩大戒。做一名戒行具足的比丘或比丘尼,除了要有崇信佛法的堅定信念和恪守清規的頑強意志,還必須經過佛教戒律中規定的程序,即在剃度出家後的幾年或更長時間,履行「三壇大戒」的隆重儀式。

  這種儀式都在各大叢林舉行,而少林寺早已演變成一家子孫廟,雖可自由招收並剃度弟子,卻沒有開壇傳戒的權力。根據《新編少林寺志》記載,釋永信本人1982年在少林寺出家,也是1984年到江西云居山普照寺受戒,受戒歸來返回本廟後,釋永信才被推舉為寺院管委會成員,開始分管寺院事務。

  少林寺恢復三壇大戒,是經中國佛教協會等批准,對少林寺意義重大,這是釋永信繼1994年發大悲願對少林寺進行「物理擴張」之後的「精神擴張」,少林寺在佛教界的地位再度提升。

  釋永信說:「傳戒不僅是一種儀式,對少林寺這樣的千年古剎來說,更是一種文化傳承。」2007年,少林寺舉辦200餘年以來的首屆三壇大戒傳戒法會,為二部僧眾開壇授戒,又分別於2010年、2013年舉辦兩次三壇大戒傳戒法會,先後有男眾1455人,尼眾230人登壇受戒。自2006年,少林寺又開始舉辦「少林問禪」「機鋒辨禪」,搭配各種主題的佛教高峰論壇,擴大在國際佛教界的影響力。

  經歷了數十年的元氣恢復與力量積累,少林寺自進入新千年,開始總體爆發其積攢的能量。

  在釋永信的主持下,少林寺成為國內第一家有自己刊物和網站的寺院。早在1996年就成立的少林寺官方網站,2001年全面改版,後來還增設了英文版。

  次年,少林寺成立少林書局,出版各類書籍近百種,2013年4月,少林寺藏經閣(圖書館)入選第四批全國古籍重點保護單位。而少林內刊《禪露》,釋永信幾乎每期都會寫一篇文章,早期涉及「佛教與現代化」「佛教與當代社會」「今日的佛教該如何發展」等內容,後期所撰寫的文章,則都與當時少林寺發展藥局、發展少林學、申請功夫遺產等重要事宜有關。

  釋永信並不滿足於常規的傳承方式,他在2005年創立了「少林學」。他說,《紅樓夢》是一個人寫一個家族史的書,能成「學」,敦煌憑藉一堆資料也成了「學」,少林寺的歷史跟中國的政治、社會、宗教、經濟、文化都分不開,跟幾十個皇帝和一大批文化名人有牽連,少林寺本身也高僧輩出,歷代佛教界代表人物都有少林僧人。於是,一項包含少林佛學、武學、醫學、藝術學和傳播學的國內惟一以寺院為核心的學術體系誕生了。2005年11月,少林功夫又列入國家級「人類口頭及非物質遺產代表作」。

  同年,釋永信也開始醞釀聯合各方力量推出「禪宗少林音樂大典」實景演出。釋永信認為,大型實景露天的夜間演出,使少林文化和當地旅遊結合,可以延長遊客逗留時間,讓他們多瞭解少林。他的這個想法得到了河南省高層的支持。2007年演出推出之後,時任河南省委書記還陪同中央領導觀看了音樂大典。

  與少林寺本身縱向進步相對應的,是其橫向擴張步伐的同樣加快。1994年釋永信發願恢復空相寺舊址古佛道場之後,曾存於古時的少林下院再次出現在現代社會,並開始向海外蔓延。歷史上就是少林寺下院的洞林寺、超化寺和天津北少林寺先後重整修建,恢復為少林下院。對於復建下院的資金,錢大梁稱,是通過少林出資、當地政府支持和社會募資三種方式籌措。

  少林寺還創立了通過託管寺院發展新下院的模式。2008年,應時任云南省委常委、昆明市委書記仇和邀請,釋永信去昆明考察官渡古鎮的古寺廟,確定託管基本思路。雙方簽訂的託管協議規定,少林寺接管位於昆明市官渡古鎮的土主廟、法定寺、妙湛寺、觀音寺四所古寺廟,期限為20年。少林寺首期將派遣十多名僧人進駐四所古剎,按少林寺的治寺之道和管理模式進行管理,管理期間,所有僧人的衣食住行以及寺廟的修繕工作都由少林寺負責,這四所寺廟所獲得的收益、接受的捐贈、經銷宗教用品和宗教出版物的收入也歸少林寺所有。少林寺的考慮是,昆明是連接東南亞、南亞佛教的紐帶,佛教環境很好,更有利於少林文化的弘揚。

  目前,少林寺下院已經達到29家,除了三家是少林寺歷史上本就有的,其餘26家都是近些年加入少林寺下院陣營的。根據少林寺提供的資料顯示,僅2008年和2009年,就有11個寺院加入。

  2001年,少林寺第一座海外少林寺在在德國成立。一份推廣少林文化的資料描述到,這比全球第一所孔子學院還早四年。2004年元月,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眾議院通過一項決議,確立每年3月21日為加州的嵩山少林寺日。

  現在,全球少林寺海外文化機構共有40多個,長年有300多位少林弟子在國外教授少林功夫,傳授禪宗佛法。值得一提的是,2006年,少林寺與澳大利亞少文市政府簽訂合同,少文市政府將當地18000畝土地贈與少林寺永久所有。少林寺利用這塊土地,打算打造出一個集禪修交流和旅遊功能為一體的國外最大的新少林寺。

  2009年初,釋永信在全國兩會提交一份提案,希望把少林功夫,列為國家跨文化交流的重點項目。他建議將「少林功夫」列為和孔子學院類似的中國文化交流傳播項目,由統戰部、文化部、宗教局等指導協調,在資金、政策、機制上給予大力扶持,最終把少林功夫打造成有國際影響力的世界品牌。

  同年,國務院發佈《文化產業振興規劃》,將發展文化產業上升到國家戰略。錢大梁提供的資料顯示,釋永信當時根據這一國家形勢,將海外少林文化機構整合,成立少林聯合會。此後兩年,少林歐洲聯合會、少林北美聯合會相繼成立。

  在釋永信的率領下,少林寺名氣漸勝,高朋滿座,各界名流凡踏足河南者,大都會去少林寺一觀。

  少林寺內刊《禪露》的中插和底頁辟有專門的圖片集,大部分都是少林寺出訪以及接待重要來賓的照片,這些人物的來訪也會加入少林寺「大事記」。財新記者依據少林寺提供的從1996年5月記載至今的「大事記」統計,20年來釋永信接訪過的省部級以上官員約400人,接待過的國內外政要名流多達700餘批次,涉及亞非歐美上百個國家。

  賓客來訪多集中在每年4月至11月間,以2004年為例,這一年,從4月12日至5月29日,少林寺接待了20位省部級以上官員,涉及全國七個省份及黨政軍各個領域。5月17日,時任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國政協主席賈慶林到訪少林寺;7月,時任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與夫人王冶平來到少林寺參觀,江澤民還寫下「少林文化,人類遺產」八個大字。四個月後,為配合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出訪南美,釋永信率領少林寺武僧團抵達巴西,參加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辦的「感知中國」大型文化交流活動,這也是少林寺武僧團首次亮相拉美。

  2006年,少林寺又迎來了俄羅斯總統普京。錢大梁稱,那次訪問,河南省、登封市還有少林寺,提前很久就開始準備接待工作。到了合影拍照環節,一位當地官員由於個子不高,拍照時候也沒好位置,只能時不時蹦起來一下,搏個露臉的機會。

  少林寺一位內部人士對比此景追憶往昔稱,1990年代初率團出訪表演,釋永信很講究座次安排,會主動向主辦方提出給隨行的登封政府官員主位,「此舉是為獲得更多的地方政府政策支持」。

  但是到2000年之後,尤其是2005年因為門票上漲矛盾激化後,釋永信與當地政府的關係逐漸生硬起來。

  少林寺的國際文化交流活動日益頻繁,出訪工作不斷增加,每一次出訪在審批手續上都要經過相關部門蓋30多個公章。釋永信希望簡化這些手續,為少林寺開辦「綠色通道」。

  「永信總覺得,少林寺應有特殊關照。」登封市委一位負責外宣的官員批評到,政府有規則與程序,對於宗教團體出訪,因為政策規定,必須慎重,釋永信再多抱怨,也必須按章辦事。

  上述官員稱,因為少林寺出訪一事,釋永信曾告過他們的狀。他陪同某部委官員視察少林寺時,釋永信一邊當導遊一邊「故意說話不注意」,導致他事後不得不專程向該部委官員做解釋匯報。這位官員稱,釋永信升座之後愈發強勢,當年他是科級幹部時,帶團去少林寺采風,只要一個電話,釋永信就會把事情安排妥當;他官階提升之後,帶電視台記者去少林寺,還必須得經過釋永信批准。

  「永信有一寶,告狀再告狀。」嵩管委一位內部人士稱,在政府面前,少林寺並非弱勢群體,釋永信可以見到很多高官,這些年脾氣也見長,「永信一生氣了,把山門關上倆小時,遊客進不去,你拿他有啥辦法?」

  他抱怨說:「導遊解說不恰當,他會找人把導遊趕出去;政府在少林寺門口修理小溪,他這個和尚就會跳出來阻攔,說破壞少林寺風水。」

  擴張中的少林寺,需求遠不止「綠色通道」。1962年和1980年登封政府有關部門在《關於少林寺有關問題的規定》中載明,少林寺的寺區範圍為東至半載甸,西至塔林(龍潭溝),南至少室山,北至五乳峰。常住院邊界是以寺院中軸線為基點,向東60米,向西63米(包括牆外三米路),南至河,北至寺後山坡大柏樹。但是釋永信認為這些歷史範圍並沒有落實,導致寺院僧人居住條件緊張,沒有舉辦大型法事活動的空間,接待能力與少林寺頻繁到訪的接待量不匹配,「與我們的大國地位和世界上對禪宗祖庭的認知極不相稱」。但對於釋永信擴大少林寺範圍的要求,當地政府不管如何換屆,一直持拒絕態度。

  根據錢大梁提供的《少林文化遺產傳承、發展與保護報告》,少林寺計劃在少林寺入口兩側建少林寺博物館,希望可以採用國外常見的收藏家寄展方式,把少林寺1500年的歷史敘述下來。少林博物館在2007年提出計劃,並且申報獲得文物部門同意,釋永信又在2008年全國人大會上提交建議案,希望能夠重視古籍保護,鼓勵宗教場所修建符合儲藏古籍條件的場館。但是少林寺博物館在2009年動工不久,即被國土部門發文叫停。財新記者在現場看到,如今少林寺寺院東側尚遺一個大坑。而當地官員稱,該項目開工伊始,就受到了附近村民舉報,稱博物館破壞了村民土地和嵩山地質公園以及千年古柏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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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釋永信少林風波路】⑦「被上市」再遇大危機

2017年02月06日 18:07 來源於 財新網
經歷了2009年少林「被上市」事件後,釋永信接連在全國「兩會」上提交對宗教場所分級直管的議案,要求「堅決制止『宗教搭台、經濟唱戲』和利用寺廟招商引資開發旅遊」
2009年,正在籌劃如何讓少林在國際舞台綻放的釋永信,卻沒料到變起肘腋。這一年少林寺迎來了「被上市事件」,這被釋永信解讀為出家以來的第二次大危機。 視覺中國

【財新網】(特約記者 郭清媛
2009年,正在籌劃如何讓少林在國際舞台綻放的釋永信,卻沒料到變起肘腋。這一年少林寺迎來了「被上市事件」,這被釋永信解讀為出家以來的第二次大危機。

  2009年12月,香港中旅國際投資有限公司(下稱港中旅)和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遊集團有限公司,合資成立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遊有限公司,總投資1億元,雙方分佔51%與49%股份,主營旅遊開發投資、文化產業開發、旅遊地產等業務,當年12月10日的一份《登封市人民政府常務會議紀要》中稱,「新公司爭取2011年上市」。

  根據當時的媒體報導,主要圍繞少林寺發展起來的第三產業約佔登封地方財政的1/3,政府的意圖是將各旅遊資源捆綁在一起,帶動整體旅遊業及地方經濟的發展。但是少林寺並不願意完全與地方經濟捆綁在一起。釋永信一直以來的目標,是從景點聯票中獨立出來。

  當年的多份資料均顯示,這次合作頗令人不解:登封市為何將人人爭分的「少林」利益拱手相讓。當地宗教部門人士稱,與港中旅合作,相當於登封市以實物和現金方式入股,將現有利益分割出一半。更嚴重的是,少林寺上市消息一放,鋪天蓋地的罵聲都湧向釋永信。這位長相「肥頭大耳」的少林寺方丈,被公眾錯誤地認為是少林過度商業化的始作俑者和「幕後黑手」。

  時至今日,多位少林僧人回憶起2009年那場風波,都會透露出膽顫心驚之感,「我當年就寧願待在寺院不出門,覺得師父四面受困,牆外紅塵萬分凶險」。

  對於2009年的少林寺「被上市」事件,釋永信稱之為他出家之後的第二次大危機,認為其可怕程度堪比1928年那場大火。「少林寺一旦上市,品牌和主權就等於拱手讓人,少林寺還如何弘法利生?」

  根據少林寺提供的歷史資料,2009年12月16日,少林寺從媒體報導中得知,登封市聯合港中旅集團將把少林寺門票經營權等運作上市,少林寺認為,這是嚴重侵害宗教場所合法權益的做法。

  少林寺僧眾在大雄寶殿舉行法會,祈禱歷代祖師保佑少林寺千年基業永固。12月28日,時任河南省省長郭庚茂接見釋永信方丈,就「少林寺被上市」事件聽取釋永信的意見。釋永信當場表示:「少林寺是佛教寺院,無論名稱權還是門票經營權,都不能以任何形式上市。」郭庚茂的回應是,「政府會嚴格按照我國的宗教政策法規對待此事,保護佛教寺院以及佛教徒的合法權益」。

  與省長面談之後第二天,中國社科院召開「佛教熱點問題高層論壇——以少林寺經營權、名稱權被『股份制』為中心」。20餘位宗教學者出席論壇,認定少林寺的有形和無形資產分別屬於國家或少林寺僧眾,登封市政府無權將少林寺上市,「宗教對經濟的參與和捲入應該把握一定尺度,宗教為社會做貢獻更多應該體現在文化、精神等方面」。

  經多方博弈之後,最終的結果是合資公司只能在名字中使用「少林」二字,而不得用以他途。

  接下來的兩年,釋永信接連向全國人大提交建議案,希望依據佔地面積和歷史影響力,對宗教場所實行國家、省、市、縣四級分別直接管理,或省、市、縣三級分別直接管理——其目的很明顯,就是脫離登封市的控制。

  根據釋永信的建議案,對於少林寺這樣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寺院,應由省裡或國家直接進行管理,要明確場所登記、法人和教職人員備案、財產歸屬等,理順宗教活動場所與文化、文物、旅遊、林業、土地、水利等政府部門的關係,「避免辦事扯皮或爭吃『唐僧肉』、亂爭亂佔宗教資源的問題」,並且「堅決制止『宗教搭台、經濟唱戲』和利用寺廟招商引資開發旅遊」。釋永信筆鋒所指都常明顯,更與當地政府當年扶持他和少林的初衷背道而馳。

  釋永信態度鮮明,當地政府不得不另闢蹊徑。十方禪院、永泰寺和天中寺,就是被重點扶持的替代品,也即是釋永信所稱的「亂爭亂佔宗教資源」的矛頭所在。

  十方禪院與少林寺一溪之隔,本是少林下院。釋永信說,這裡是歷史上十方僧人掛單歇腳的地方,明末毀於戰亂,現殿為1993年重建。

  當地宗教部門官員稱,1990年代初,政策鼓勵政府部門涉足商業領域,經批准,登封縣商業局與鄭州市鹽業局合資,在十方禪院原址上進行重修復建,雙方成立鄭州少林旅遊公司,時任登封縣商業局局長李松乾擔任總經理。1995年5月1日,十方禪院重新對外開放。

  十方禪院開放後,香火逐漸旺盛,算命測字等現象出現。當時,鄭州少林旅遊公司和少林寺協定,使用十方禪院40年,每年向少林寺支付一定費用。據錢大梁稱,這部分費用一直沒有支付過。

  2000年,釋永信在九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上提交建議案《關於進一步規範宗教活動管理、切實做好設立宗教活動場所審批登記工作情況反映和建議》,這份議案被認為即是針對十方禪院。

  釋永信在議案中寫道:「利用引進資金、合作開發等形式,在原寺廟遺址上恢復建築,本也無可厚非,但私設功德箱造神像,利用假僧道出家人欺騙群眾,混淆宗教和迷信,甚至舉辦所謂開光活動,嚴重違背了黨的宗教政策和行政法規,地方領導法律意識淡薄,支持參與搞封建迷信活動。」他呼籲開展對亂建寺廟的清理整頓工作,不符合條件的要一律停止活動,並進而對地方政府提出了批評:「要加強宗教政策宗教理念的宣傳,尤其是對一些基層的領導幹部的宣傳,讓他們瞭解一些宗教知識。」

  這次呼籲並沒有起到實質作用。當年的公開報導顯示,2003年少林景區治理時,鄭州少林旅遊公司決定改制,將「十方禪院」轉售給私人——少林寺的說法稱,「是被當地幾個領導佔有」。這一行為直接導致了少林寺與鄭州少林旅遊公司的官司,雖然少林寺勝訴,但實際權益依舊沒有收回。

  永泰寺位於太室山西麓。元明以後,永泰寺尼僧多依照少林寺自元代初年開始的「70字輩」順序排名論輩,因此亦稱為少林下院。釋永信稱,永泰寺以前屬於登封市文物局管理,後來文物局把寺院轉包給了私營企業主,經營權30年。這位私人老闆把永泰寺分兩部分運作,首先投入百餘萬元修繕寺院,然後把永泰寺轉給嵩管委管理,門票分成;另一部分地方則修建了一座度假村酒店經營。釋永信認為,如今的永泰寺就不是正規寺院,「從頭到腳包括其中的僧人都是不合法的」。

  2012年,釋永信在全國「兩會」上再次提交《制止寺廟承包轉讓 維護宗教界合法權益》的建議。這次議案中他直接點了十方禪院、永泰寺和魯山中原大佛三個例子的名,稱「這些無一不是被人承包與購買用作旅遊開發或者是開展非法宗教活動而大肆斂財」。

  2012年初,全國旅遊景區等級評定委員會向身為「國家5A級旅遊景區」的少林景區下達「整改通知」,要求少林景區針對存在的問題加快整改,其中就包括十方禪院存在的算命、燒高香等問題。財新記者到少林採訪時,看到十方禪院已是大門緊閉。

  財新記者從當地居民口中獲知,十方禪院開門的時候,裡面擺攤算命者與十方禪院簽有協定,只需交納租金就可以在裡面測字算卦。摘牌危機出現之後,當地政府打算整改,因為十方禪院突然遣散算命者,還鬧了不少糾紛。

  而位於嵩山太室山萬歲峰下的天中寺,則更被多位登封當地消息人士認為是2015年釋永信遭舉報事件的直接導火索:「當地政府一直致力於發展當地其他旅遊景點,以分流少林寺遊客,降低對少林寺的依賴。天中寺投建之後,因為修建區域不符合國家文物部門的規範而於今年5月遭到叫停。很多人認為天中寺是被釋永信舉報的,所以相關利益人士一起合謀、實施報復,想把擋了他們財路的大和尚拉下馬。」

  一位當地消息人士告訴財新記者,釋延魯等人只是被推到前台的舉報者,「參與策劃者中還包括當地官員和商人」。

  2010年,登封市在申報「天地之中」歷史建築群為世界文化遺產成功後,決定再建寺廟。當時,北京盤古文化發展中心負責人張玉帶著幾尊玉佛,與當地政府達成協議,投建天中寺,項目總佔地面積46.81畝。之後,天中寺項目拿到了登封市政府批覆同意建設的文件,登封市發改委、環保局、文物局,河南省住建廳等的批覆文件也先後在2011-2013年陸續獲得。

  2011年7月,登封市政府召開市長辦公會,同意北京盤古文化發展中心投資、恢復建設天中寺。天中寺外的各項基礎設施由登封市政府配套解決,包括停車場建設和水、電、通信、暖、氣的接入等。

  該次登封市政府市長辦公會的《會議紀要》表示,復建天中寺,對發展登封文化旅遊事業,提升嵩山風景名勝區旅遊景點的數量與品質具有重要意義。天中寺建成後,本著「誰投資、誰收益」原則,由嵩山風景名勝區管理委員會負責門票管理工作。

  但同年國家文物局在回覆河南省文物局《關於上報登封市天中寺選址及規劃設計方案的請示》的函件中,對擬建項目選址態度十分慎重,要求不得對登封「天地之中」歷史建築群的突出普遍價值、真實性和完整性產生負面影響,同時抓緊完成「天地之中」歷史建築群的邊界調整和保護規劃修編等工作,盡快按程序履行審批手續。對天中寺選址萬歲峰下,國家文物局在回函中也提出疑問:應加強基礎研究,為擬建項目選址提供確鑿的考古、歷史依據。

  儘管在此過程中,由於相關批文不全,天中寺項目經過數次停工,但是登封市一直在積極推進興建天中寺,包括當地政府官員多次宣稱要加快進行「天中寺恢復」項目。

  2014年初,國家文物局的一份督查通知再次叫停天中寺項目,理由是其位於世界文化遺產啟母闕東側450米處,位於緩衝區內,會影響到現有文物遺產的保護。根據《河南省人民政府關於調整我省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保護範圍和建設控制地帶的批覆》,啟母闕的保護範圍包括「自保護房東壁向東300米」,建設控制地帶包括自保護區邊線向東外擴150米,兩者相加剛好為450米。

  釋永信對財新記者稱,他本人是支持天中寺建設的,希望嵩山有很多著名寺院,形成佛教名山,「只是不太贊同當地政府對天中寺所報的期許,我認為天中寺並不會發展到分流少林寺遊客的地步」。

  對於天中寺被叫停是釋永信告狀阻擊的說法,釋永信本人堅決否認。但少林寺方面認為,「打壓少林」的思路確實在一定程度上主導了當地政府的發展思路。少林寺提供的文件顯示,登封某機構在給當地政府的規劃報告中也提出,要控制少林寺發展,防止少林寺一家獨大。

  登封市政府一位不願具名的官員對財新記者解釋,政府並無意打壓少林寺,他只是表示,「改革開放之後,登封市在發展旅遊經濟初期,確實倚重少林寺;但是隨著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對於全面、多樣景點的需求也要提高,不能只著眼於少林寺而忽視了大局」。

  財新記者曾輾轉聯繫到天中寺項目投資人、北京盤古文化發展中心法人代表張玉,他稱天中寺和少林寺沒關係,他不認識也不瞭解少林寺的情況,他不會去攻擊少林寺和釋永信。但他並未對天中寺被叫停問題進行回應。

  連載共八篇,請繼續關注。

【連載:釋永信少林風波路】⑧子孫廟的非法人困境(完)

2017年02月06日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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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永信對少林一路風波的解讀是,事實上的宗教活動場所法人身份不合法,而合法的從事經濟活動的企業法人又不是少林寺的本分,這種困局至今是少林寺的困擾
news 原圖 資料圖:釋永信 視覺中國

  【財新網】(特約記者 郭清媛釋永信與政府博弈交鋒之際,少林寺內部也暗潮湧動、是非不斷。讓釋永信感到些許悲哀的是,這些來自山牆內部、針對他這個當家人的不滿,伴隨著他帶領少林寺走向聲望和商業雙重成功的住世之路,尤其還來自他曾經信任的弟子。

  自釋永信掌門以來,少林寺逐漸形成了僧俗兩個序列的發展陣營。世俗團隊,是以少林無形資產有限公司為基礎,發展起來的以錢大梁為首的經營團隊,還有一支少林法務團隊。僧眾團隊是指常住院內以班首、執事為中層管理的出家人,以及因少林發展而起的武僧團、下院等附屬機構負責人。僧俗兩大陣營共同受釋永信管理,泱泱少林之中,分配大小寺務的決定權在釋永信手中。僧俗兩列同時發展互為依託,也是少林寺不同於國內其他寺院的地方。釋永信率領少林寺踩著新世紀瞬息萬變的紅塵風浪扶搖直上。

  在僧團體系中,釋永信之下較為有「權力」的是兩個位置,即常住院體系中的「監院」和武僧團體系中的武僧團團長。目前少林寺常住院有三名監院,分別掌管少林藥局、少林寺日常事務及少林寺文化傳承、對外溝通等弘法事務。監院和武僧團團長可以兼任,也可以輪換。

  釋永信很看重學習能力強的徒弟,自稱收到的供養與紅包,很多時候沒拆封,就送給徒弟參學去了。少林寺歷任監院,多為上過佛學院的僧人。他用人也很講究「應機說法、隨機而動」,因事而起,遇事「誰行誰上」。2015年夏天的風波,讓不在班首、執事之列的釋延芷,逐漸被釋永信所看重。

  釋延芷30歲出頭,個子不高,胖胖的戴個眼鏡,長得很像「一休」,並且總喜歡撓頭。釋延芷視師父釋永信為實幹家,他曾輾轉多處參佛不得志,2005年排了長隊終於等到與釋永信聊天的機會。他們聊了一個小時,釋延芷回憶說:「師父很誠懇的講,他做的一切,都是為少林寺下一個1500年負責。這句話打動了我,我打算跟隨師傅踏實做一點事情。」

  釋永信賜其法號延芷,「遇木而止」的意思。釋延芷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但對寺廟之外充滿警惕。為了體驗佛教精髓,他曾去行腳,就是徒步要飯。「你穿著和尚衣服要飯,你能感受到那些人滿滿的惡意,他們對一個陌生的異類,就像是對怪物。」他承認,如今出家為僧多是難以被俗世接納的人,「十個和尚九個怪,還有一個特別怪,我自己就很怪」。行腳參學的經歷讓他看盡人間冷暖,體悟深刻,漫長而痛苦。

  「我們都是生活中有了一些遭遇才出家,誰知道出家以後又是一個又一個漩渦。」作為一名80後和尚,釋延芷有著僧人中少有的直率性格,關於舉報紛爭他態度鮮明,「外面的人可惡,太可惡。延潔法師,根本不能生育,就說她跟方丈有私生子。他們就喜歡拿戒律來毀一個僧人,這是很要命的!」這種鮮明不打禪語的態度,也被釋永信看重,指派他負責對外發言。

  少林寺獨有的武僧團,其團長則多是追隨釋永信多年的貼身武僧或護法徒弟。釋永信升丈之前,他本人一直是少林寺武僧團團長。1999年後,曾經跟隨他出訪的弟子李國營(釋延的)接手武僧團,成為第二任團長。李國營任內的武僧團,與英國藝術家合作,編排了全球首部功夫舞台劇《生命之輪》,一經推出,風靡歐美,少林寺在歐洲的影響力就此奠定。

  2006年僧人釋延裕出任第三任武僧團團長。2008年,永信的另一位弟子釋延達成為第四任團長。釋延達是少林寺最早一批去中國佛學院參學的僧人,曾常年跟隨釋永信,他也曾擔任少林寺監院,現被派去河南商丘一家下院擔任寺院住持。2012年,參學韓國的少林弟子釋延體回到少林寺,被委任為少林寺武僧團第五任團長,釋延體也是1998年少林寺武僧團成建制組團後的首批隊員。

  根據中國佛教傳統,作為子孫廟的少林寺,相對於僧眾公有的十方叢林,其廟產屬於一系僧人,住持職位也是代際世襲制的師徒指定相承。儘管根據現行政策法規,寺觀廟產「為社會所有」,但釋永信在少林內部,依舊是一言九鼎的大家長。他對於僧眾職權分派、對於少林越來越多實業資源和利益的分配,雖然也會博聽眾議,卻是最終的話事者。更何況,按照現行《宗教事務條例》,少林寺作為宗教活動場所並不具有法人資格,它的對外經濟活動需要以代理人的形式進行。這樣一個公私難分的前傳統組織治理結構,卻承載著越來越龐大的利益——任何對於既有存量利益的劃分和增量利益的分割,都埋藏著「升米恩斗米仇」的種子。

  當年接替釋永信擔任少林武僧團團長李國營,釋永信升丈之時為其撐傘仗護法的弟子釋延魯,如今都是共同進京狀告他的「主力」。

  「舉報門」事件發生後,多名少林弟子聯名指責在網上匿名發舉報信的「釋正義」就是釋延魯。釋延魯上京告狀,更是被斥為「欺師滅祖」。但財新記者在少林寺期間詢問釋延魯多名師兄弟時,年長僧人均以「過往是非,不可說」的「打禪語」式回應,也有年輕弟子愛憎分明:「延魯師兄,師父以前對他多好,他說師父霸道,可是師父就是師父,師父生氣訓斥你是應該的。現在出事以後,師父從沒開口批評過他一句,他倒好,忘恩負義,為了自己的私利,就被人當槍使。蠢壞,說的就是他!」

  釋永信也認為釋延魯是被人當了槍使。「延魯為人簡單,想法也單一。」釋永信對財新記者說,從2015年7月25日開始的網絡指控,信息發佈的時機和節奏很講究,迅速的從論壇上發舉報材料升級到直接給部分媒體記者發舉報郵件,這不是他所瞭解的釋延魯「可以做出來的事情」。

  僅比釋永信小五歲的釋延魯俗名林清華,出生於山東郯城縣的一個武術世家。據他自己後來接受採訪時稱,原本父母希望他長大後能考上清華大學,所以取名清華。但受電影《少林寺》影響,他1985年來到少林寺,兩年後決意出家,拜釋永信為師。用他自己的話說,「少林寺就是佛教中的清華大學」。

  釋延魯練功專注有恆心,很快成為釋永信身邊的得力弟子,有「四大金剛」之稱。一份簡歷中稱,1997年,釋延魯榮獲加拿大多倫多舉行的世界武術大會金獎,被釋永信任命為嵩山少林寺武僧總教頭、少林慈善基金會常任理事,同年創辦嵩山少林寺武僧培訓隊,培訓隊「擔負少林寺寺院內對外教學、表演、訪問和繼承弘揚禪武文化,培育少林後繼人才的重任」。

  釋延魯早年對釋永信也非常親近。他曾經在1999年接受媒體採訪時說,是自己父親讓他拜釋永信為師學功夫,受釋永信影響,他對佛學產生了濃厚興趣,1999年還在釋永信介紹下專門去開封僧伽培訓班研究佛法。

  釋延魯稱自己非常慶幸釋永信的器重,釋永信會經常有意識安排他陪著出訪,「在師父身邊得到了不少長進」。釋延魯在給父母寫信時候說:「能夠拜到釋永信這樣的師父,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根據釋永信對財新記者的說法,1997年,由於沒有法人地位不能申請辦學,少林寺委託釋延魯以自然人名義承辦武僧團基地,也即上文的「少林寺武僧培訓隊」。但「申請學校、出資徵地都是少林寺出面」,還曾為其提供合計1500多萬元的資金支持,釋永信說,「當時釋延魯的身份,是少林寺的工作人員,接受寺院單金」。

  釋延魯早年接受媒體採訪時也說,釋永信讓他擔任少林武僧團培訓基地校長,並介紹稱這個基地是為少林寺武僧團輸送僧才的,「在培訓隊發現的好苗子,都可以考慮進入武僧團」。

  目前,武僧團基地擁有學員萬餘人,在登封的規模僅次於塔溝武校,其發展過程中也一直以正宗少林血統自居,長期在少林寺內以練功為主的錘譜堂有招生辦公室。釋永信本人曾在2001年為這座武校親題命名,還長期擔任武校名譽校長和導師。

  武僧團基地官網介紹,集團下轄登封市嵩山少林寺武僧團培訓基地、登封少林弘武中等專業學校、少林國際足球學校、少林禪拳文化表演團、《禪宗少林音樂大典》演員培訓基地、霍利菲爾德拳王培訓中心等八個單位。基地佔地面積1000餘畝,已經形成從幼兒、小學、初中、高中到大專的完整教育、教學體系,每位學生的年度學費從普托班的8900元到特訓班的33800元不等。

  針對上述釋永信以及少林寺其他人士所稱的出資建校一事,釋延魯的代理人蔡亮亮將這些資金稱為借款,並向財新記者提供了連本帶息還清借款的單據。蔡亮亮還表示,借錢時,學校已有3000多人了。

  蔡亮亮提供了一份蓋有少林寺印章的證明:「武僧團基地系釋延魯、鄭洪啟個人投資創辦的民辦學校,與少林寺不存在隸屬關係,也無任何經濟關係」,落款時間是2008年3月29日。

  對於師徒二人為何最後鬧到如此地步,釋永信只說「之後延魯不受約束了」。少林寺的其他內部人士則告訴財新記者,是因為釋延魯娶妻生子,釋永信認為這影響少林寺聲譽。將釋延魯遷單之後,釋延魯多次回少林寺希望見一下釋永信。該人士稱,「遷單」一事,除了對釋延魯造成感情傷害之外,也會對釋延魯武校的利潤造成影響。

  蔡亮亮則稱,之前釋延魯與釋永信的關係一直比較和睦,「但是瞭解一個人需要時間,很多問題都是逐漸暴露的」。他轉述釋延魯的話稱,每年過年,在釋延魯給過師父釋永信錢之後,釋永信還向釋延魯不斷索要,「這是貪得無厭的表現,實名舉報只是希望還少林寺一方淨土」。

  「我沒問人要過一分錢。」對此說法,釋永信語速非常快地說出這句話。一位少林寺內部人士稱,在佛家,徒弟給師父供養是傳統,並沒有嚴格的利益規則。他認為,當年投資武僧團培訓基地時,確實未明確少林寺與釋延魯的收益分配,也為之後的糾紛埋下了隱患。

  上述內部人士透露,少林寺在辦下院、海外文化中心時,都是給負責項目的僧人一筆錢,發展順利之後,錢還給少林寺。少林時周邊其他武校也有類似模式。據《南方都市報》報導,少林寺附近王指溝一家武校校長稱,當年辦校時因需要使用「少林寺」字樣,他找到釋永信寫了一份授權書,拿著這份授權書才能到行政部門辦理辦學許可。釋永信並未找該校校長要過學校的冠名費,但每到寺裡舉行活動,或者要花錢了,該校校長就會主動捐些錢,數目不定。

  在7月29日「釋正義」向媒體記者發去的舉報信中,著重展示了少林歡喜地(登封)有限公司(下稱少林歡喜地)工商註冊截屏,並表示,「2013年的少林歡喜地有限公司公開年度報告顯示,據可靠部門查詢,當年公司虧損總額高達459.43萬元」,指稱釋永信洗錢,將少林資產轉至「他的情婦」、少林下院當家法師釋延潔。

  少林歡喜地成立於2007年12月,註冊資本50萬元,在少林寺內向遊客提供餐飲服務。工商資料顯示,少林歡喜地的法人代表為錢大梁,釋延潔以俗家名字韓明君持股35%,錢大梁持股10%,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少林無形資產公司)持股55%。

  而少林無形資產公司的註冊資本為100萬元,2008年12月成立,其股權結構中,中國嵩山少林寺和釋永乾分別持股10%,釋永信持股80%,首座大和尚釋永福為法人代表,錢大梁為總經理。

  針對少林無形資產公司的由來,釋永信是否佔股太大,是否存在侵佔少林資產,以及為何少林無形資產公司作為少林歡喜地控股股東卻比後者成立時間更晚等問題,釋永信和錢大梁向財新記者解釋,稱少林無形資產公司正是當年為保護少林商標品牌權而成立的少林實業公司的自然延伸;釋永信、釋永乾以及錢大梁、釋延潔,在少林無形資產公司和少林歡喜地的持股,是囿於法律規定,以個人身份進行的代持。

  錢大梁解釋說:「少林實業公司的商標註冊工作基本完成後,當時《商標法》做了修訂,放寬了對商標所有人的限制,社會團體也能成為商標的所有人,於是將註冊的商標轉讓給少林寺,同時註銷少林實業,開始申請註冊少林無形資產公司。」

  在這期間,《宗教事務條例》於2004年頒佈,國家對於宗教活動場所的身份權限認定做出改變,宗教活動場所不再具有法人資格,少林寺已不可以作為社團法人持股設立公司。

  錢大梁告訴財新記者,少林寺打算100%持股少林無形資產公司的申請被鄭州市工商局駁回,之後少林寺持股80%的要求也被駁回,少林無形資產公司改由方丈釋永信持股80%,釋印松持股10%,釋永乾持股10%。錢大梁向財新記者出具的代持證明如下:「中國嵩山少林寺是少林、少林寺無形資產的所有權人,現依據中國有關法律法規,委託釋永信、釋印松、釋永乾三位自然人為股東,組成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並依法對少林、少林寺無形資產進行管理和保護」,落款是「中國嵩山少林寺,二OO八年十一月十三日」。

  幾年後,釋印松被查出身患癌症,為避免去世後產生股權糾紛,釋印松於2012年7月立下遺囑並做了公證。錢大梁提供的遺囑上稱,釋印松希望去世後,將他在少林無形資產公司的10%股權變更為中國嵩山少林寺持股。少林寺多次與工商部門交涉,最後仿照少林實業之例,形成釋永信持股80%、釋永乾持股10%、少林寺持股10%的現有格局。

  錢大梁很清楚這種由僧人個人代持少林資產可能會引起的非議。對於無形資產的賬目,每次他經手時,都要留下儘可能多的證據。當初少林寺成立公司所寫的「代持證明」,以及釋印鬆去世前寫的遺囑證明,都有錢大梁的這些考慮。

  釋永信也表示,當年變通取得的企業法人身份,非少林寺所願。「事實上的宗教活動場所法人身份不合法,而合法的從事經濟活動的企業法人又不是少林寺的本分。」他說,這種困局至今是少林寺的困擾,也是中國傳統宗教活動場所乃至法律界的尷尬和困擾。■

  連載共八篇,全文完

  更多報導詳見:【連載:釋永信少林風波路】①遲來的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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