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成都一代高僧雪堂和尚
2018/01/08 21:18:11瀏覽159|回應0|推薦0

成都一代高僧雪堂和尚

讀城 2018-01-08 12:07:24

刻在碑上的雪堂和尚65歲像

【雪堂和尚】雪堂含澈禪師,堪稱晚清時期成都本土影響最大的高僧,在他的推動下,龍藏寺成為了當時川西地區的人文高地,這裡是蜀派古琴的根據地、四川民間規模最大的刻印中心,所創立的寺院碑林獨樹一幟。如風入松,洗盡凡響,雪堂和尚一生創作了二千餘首詩篇,著有《綠天蘭若詩鈔》、《潛西精舍詩稿》、《缽囊草》、《缽囊游草》等詩集,各界名士皆以結交他為榮,僅以唱和詩來統計,交遊人物就有一百多位。如今,時光翻過118年,瞭解這位高僧的人,卻已不多。

大朗禪師的第九世傳人

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成都府新繁縣龍藏寺的高僧雪堂去世,享年76歲。成都知府、著名書家劉心源,為雪堂撰寫了墓誌銘。

生前,痛恨清政權被列強侵凌,喪權辱國,雪堂有「岷峨風雅同人選,世界安危問孰支」的憂慮。他去世十二年後,武昌起義爆發,思想開明的劉心源支持革命軍,任職湖北省臨時議會議長,為推翻滿清政權作出重大貢獻。

1901年春,朝鮮國駐清國使者崔性麟在龍藏寺瞻拜雪堂墓,驚嘆「工詩善書法,性慷慨、敦孝義」的雪堂,就是古人筆下所稱道的「隱君子」。

1913年,著名學者吳虞游龍藏寺,留下「瘦島亡來風雅絕,空餘垂柳飏金絲」的惆悵。在一向高傲的吳虞眼中,雪堂如唐代著名詩僧賈島一樣令人尊敬。

如今,雪堂去世已118年。在成都的昭覺寺、大慈寺和新都寶光寺、新津觀音寺,依然可以見到雪堂的墨跡,可惜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事蹟。

雙桂堂的香燈

雪堂,法名含澈,俗姓支,名鳳綱,新繁人。因家中貧困,13歲在龍藏寺出家,拜住持雲塢和尚(1786~1848)為師。龍藏寺位於新繁縣城(治今新都區新繁鎮)以西七里,始建於初唐,明代重建。清康熙五年(1666),51歲的大朗禪師駐錫此地,重修殿宇,自立傳承譜字,成為龍藏寺的清代開山祖師。雲塢和尚是大朗禪師的八世傳人。

雪堂21歲時,在新都寶光寺住持自信禪師處接受具足戒。之後,繼承了雲塢和尚的法統。以禪系派別來看,龍藏寺法統屬於臨濟宗的岔派(支脈),並非所謂「正宗」。一些臨濟正宗傳人,對岔派的僧人有些瞧不起。

大朗,法名今璽,重慶人,出家於隆昌天峰山,禮著名詩僧書雲為師,後來繼承了書雲弟子舌響禪師的法統。往上追溯,書雲師從湖北人雪臂印巒,而雪臂印巒是明末蜀地高僧破山海明的得意高徒。

新都寶光寺的清代開山祖師笑宗印密,成都昭覺寺的清代開山祖師丈雪通醉,同為破山海明的弟子,比大朗禪師僅長七歲、六歲,但禪門輩份卻高了三代。不過,大朗禪師為成都百姓做出的貢獻,並不遜色於笑宗印密和丈雪通醉。

大朗禪師不願虛度一生,誓願濟世安民。在成都金花橋側構築草庵寓居期間,他每日編織草鞋六雙,施於來往的行人。為解決溫江、新津、雙流三縣交界地帶的高地因缺水而荒廢的問題,他四處勸募籌資,之後組織人員費時3年在金馬江東、楊柳江西開鑿了一條河渠,使數十萬畝土地得到灌溉,開墾為農田,造福了當地百姓。後人為銘記他的恩德,將這條河渠取名為「大朗堰」,俗稱「和尚堰」。

保留至今的龍藏寺額

大朗禪師為龍藏寺購置了290畝水田。靠出租這些水田的收入,寺院可以勉強維持運轉。乾隆末年龍藏寺香火不旺,大學者李調元曾夜宿此處,發現殿裡的佛經殘破不堪。嘉慶年間寺院承受了巨額負債,陷入困境。

1815年雲塢和尚擔任住持,龍藏寺得以中興。他通過打官司,成功將龍藏寺的巨額負債免掉,還收回了之前地方豪紳侵吞寺院的全部銀兩。此後,增購六百餘畝水田,接管瑞雲庵、觀音寺兩座腳廟,將龍藏寺佔地面積擴建至百餘畝,修葺殿廊,「整齊妙麗,金碧爛然」。

受破山海明、書雲、大朗等祖師風範的熏陶,雲塢是一個內心充滿人文情懷的傳統僧人。他擅長寫詩,精通草書。因仰慕唐代著名草書家僧人懷素,遂參照懷素居所「綠天庵」,將龍藏寺的一所住處命名為「綠天蘭若」。

龍藏寺大殿內殘存的佛像

雲塢和尚用12年的時間不遺餘力培養雪堂,將平生所學毫無保留傳授給這位聰穎的弟子。他希望雪堂將來成為既通禪法又擅詩工書的優秀僧人。

龍藏寺再度崛起

雪堂25歲時,雲塢和尚去世。為銘記師父的恩德,二個月後,雪堂到成都拜會敬奉佛法的著名教育家李惺(1785~1863),將雲塢和尚的事蹟做了介紹,懇請李惺百忙之中抽空撰寫《重修龍藏寺記》,以便寺僧刻石立碑。

龍藏寺大殿內倖存的明代壁畫

李惺,號西漚,四川墊江籍進士,51歲辭官歸鄉,專注於教育事業。他曾在成都錦江書院擔任山長(院長)17年,培育出大批人才,民間有「天下翰林皆弟子,蜀中進士盡門生」的美譽。

對於素昧平生的年青僧人雪堂,李惺沒有架子,當場答應撰寫記文。於是,雪堂小心翼翼地拿出師父雲塢的詩抄以及自己的第一本詩集《綠天待定草》,請李惺評點。李惺讀後,讚歎不已,稱謂道:「詩僧雅不易得,至以詩為衣缽則尤韻人韻事。第以琴壁豔稱『龍藏』,後世必且以龍藏為詩窖也。」

雪堂從此與年長36歲的李惺結為忘年之交。受李惺鼓勵,雪堂把「以龍藏為詩窖」確定為自己畢生追求的目標。5年後,龍藏寺的藏經閣落成。李惺為雪堂撰寫了《藏經閣記》,並題贈楹聯一副:「佛以雲煙為供養,天教泉石盡皈依。」 去世前幾年,李惺將自己使用了數十年的墨硯贈送給雪堂,留作紀念。

龍藏寺倖存的藏經閣

雪堂常以李惺處世的哲理警言來約束自己,教導弟子們。70歲時,他對李惺的話語仍記憶猶新,為此做序刊印了李惺的著作《銅豹館隙書》。

在雪堂的成長歷程中,受三人的影響最深。除雲塢和尚、李惺外,另一位就是莫逆之交程祖潤(1806~1861)。

程祖潤,號雨琴,江蘇丹徒人,宋代著名理學家程頤的後裔。擅長詩文,早年以講學授徒為業,後考中進士,歷任四川合州、廣安、新繁的知縣。1850年春,在龍藏寺閱讀雪堂詩集後,給出了「如風入松,洗盡凡響,大有高山流水之趣」的高度評價,對雪堂刮目相看,以同輩之人相待。二人經常在縣衙或寺院相聚,吟詩、唱和,切磋、探討。雪堂在詩歌造詣上取得進步,詩風趨向成熟,得益於程祖潤的點化。

程祖潤性格直爽,為人親和,受人愛戴。1852年秋,調任江津知縣。雪堂和新繁的17位讀書人,在龍藏寺為之餞行。4年後程祖潤授銜道員,回到成都,與雪堂重聚。程祖潤以「詩魔」、 「辨才無礙」、「詩中大法王」等語句稱讚進步神速的雪堂。

龍藏寺大殿前倖存的石刻上,題有」雪堂含澈「

1860年秋,李永和、蘭朝鼎農民軍攻佔川南數地,進逼新津、灌縣。為避兵亂,雪堂應邀來成都留寓程祖潤的府邸五十多天。代理四川總督、成都將軍完顏崇實任命程祖潤為成綿龍茂道的道台,主管剿防事宜。程祖潤監製了大量軍火,通宵達旦地巡防省城四門。局勢稍穩定後,雪堂辭歸龍藏寺。不久,程祖潤就因積勞成病去世。為紀念亡友,雪堂在龍藏寺刻印了程祖潤遺留的詩集。

龍藏寺碑。雪堂和尚64歲時,黃雲鵠贈寫的蓮子詩

雪堂擔任龍藏寺住持一職時,才32歲。1879年退院卸任,住持道場24年。此後,一直寓居於龍藏寺,直至去世。雪堂畢生的付出和收穫,乃至成就和貢獻,都圍繞著龍藏寺來展開。

雪堂別樹一幟,振興道場,提升龍藏寺的社會地位。他培修了除大雄殿外的所有建築,增建薝蔔亭、不二亭、獨立亭、妙音閣、三生橋、藏經閣、潛西精舍等建築,接管福田院、楊家庵、周家庵等腳廟,另增購水田作寺產,使寺田總數達一千八百畝之多,寺院收入豐饒。

光緒四年(1878),雪堂約新津、雙流、溫江三縣耆老聯署,請求四川總督丁寶楨上奏朝廷,為清初興修水利造福後世的大朗禪師賜封謚號,次年56歲的雪堂不懼路途遙遠,轉輾水陸,前往北京從禮部請回了「靜惠禪師」的謚號。之後,在新繁龍藏寺和雙流三聖寺分別立碑,宣揚大朗禪師的事蹟。

雙桂堂內,破山海明禪師靈塔前的油燈

雪堂講究純粹的禪風,追求以禪悅為修行目的,將龍藏寺打造成特點鮮明的禪宗道場。同時期,成都昭覺寺兼修密宗,文殊院偏修淨土宗,新都寶光寺注重戒法,這幾處臨濟正宗道場呈現出與其它宗派融合的趨勢,而龍藏寺卻顯得比較傳統和另類。

雪堂重視寺僧的綜合素質教育,激勵他們要像開山祖師大朗一樣不甘平庸,奮進自立。除傳授佛法、禪理外,雪堂親自或請人為寺僧講解儒家經典和詩文寫作,並就琴棋書畫等方面的興趣進行引導和培養。龍藏寺的僧人,無論「融」字輩的弟子,還是「法」字輩的徒孫、「界」字輩的曾孫、「永」字輩的玄孫,大多能詩工書,擅長或懂繪畫、琴藝和圍棋。這一現象,在國內極少見。

蜀派古琴的根據地

雪堂擅長草書,嗜愛書法成癖,為此建造了獨樹一幟的寺院碑林。數十年間,求得二百餘幅名家的手跡或搨本,其中有宋代蘇軾、黃庭堅,明代董其昌、文征明、王守仁、破山海明等人的珍品。他請工匠陸續勒刻於碑石之上。

民國時期川派古琴的重要傳人大休和尚

雪堂去世4年後,四川提督馬維騏來游龍藏寺,觀賞碑林,閱讀雪堂詩集,留下「摩碣發奇香」的印象。1925年著名學者趙熙觀賞龍藏寺的碑林後,寫出「如今手拓開皇石,牧子斜陽唱涿州」的詩句,嘆息歲月滄桑。

《潛西偶存》收有雪堂和尚寫給竹禪的回信

雪堂推崇古琴,在他的辛勤耕耘下,龍藏寺成為蜀派古琴活動中心之一。雲塢、雪堂師徒均會彈琴,琴藝很可能是在同門同派的什邡慧劍寺學會的。慧劍寺是大朗禪師的受戒地,道光年間含鴻任住持期間,寺僧就會彈琴。雲塢和尚好友新繁詩人姜兆璜善琴,多次遊歷過龍藏寺,在琴藝上與寺僧應有過交流。

咸豐年間浙江道士張孔山寓居青城山,將高超的琴藝傳入成都平原,促進中國琴壇的主要流派——「蜀派古琴」的形成。張孔山的弟子葉介福、唐彝銘,均與雪堂交遊。

葉介福,成都人,系張孔山最得意的傳人。1867年,他將收藏多年的清代名臣劉墉墨寶《五牛圖》搨本贈送給雪堂,次年雪堂請人用雙鉤法勒刻於石,立於龍藏寺的碑林。

竹禪的竹畫名動一時

唐彝銘,浙江崇德人,工書法,同治末年任新都知縣。1876年,將自己與張孔山蒐集的一百餘首琴譜編成琴學巨著《天聞閣琴譜》,在成都刊印成文。二年後唐彝銘游龍藏寺,與雪堂在不二亭「談禪論道」,與寺僧星槎、永長等交流琴藝,並題贈楹聯一副:「月印千竿竹,江流不二亭」。

雪堂的大弟子融琢(號「星槎」)、玄孫永長(號「漢階」)在琴藝上極具天賦。可惜漢階去世較早,後來星槎成為了琴學大師,被視為蜀派古琴的代表人物之一。

民國初年,傳奇蜀僧大休(1870~1932)在江南將琴藝傳授給徐元白、汪建侯等人,後來徐元白成為現代浙派古琴的代表人物。後人遂敬奉大休為宗師,但對其琴藝的傳承淵源毫不知曉。根據大休的經歷來研究,他應當是在新都寶光寺從星槎那裡受到啟蒙,學會了彈琴的技藝。

憶故人,六個知己

雪堂一生創作了二千餘首詩篇,著有《綠天蘭若詩鈔》、《潛西精舍詩稿》、《缽囊草》、《缽囊游草》等詩集。同時,還寫有許多文章,分別收入《綠天隨筆》、《潛西偶存》、《潛西隨筆》、《古稀隨筆》四部文集。

同時期的浙江詩人沈壽瑢,對雪堂詩作評價頗高,讚道:「雪堂作詩詩有骨,清詩矯健凌霜鶻。錦囊出句色精潤,鐵杖登山氣飄兀。」

因為愛詩,雪堂熱衷於收藏歷代詩文集,對寓蜀文人的作品格外關注,之後陸續彙編了《紗籠詩集》、《方外詩選》、《及見詩鈔》、《蜀詩續鈔》、《綠天蘭臭集》等詩文集,刻印成文。

破敗的龍藏寺現址

鼎盛時期,龍藏寺是四川民間規模最大的刻印中心。出自龍藏寺的刻印書籍,並不限於詩文類。據馮修齊先生研究,還涉及大量的佛教類、儒書類和醫學類書籍。

隨著詩名遠颺,雪堂其人廣為人知,越來越多的人前往龍藏寺拜會雪堂,以結識雪堂為幸。雪堂以詩會友,在龍藏寺經常舉辦詩會雅聚,廣交天下名士。當時,蜀地的書生、詩人、學者、書畫家,喜歡風雅的各級官員,包括四川總督丁寶楨、成都將軍完顏崇實等顯赫人物,無論本土或外省籍,稍有名氣的幾乎都與雪堂有過交際。僅以唱和詩來統計,與雪堂交遊的人物就有一百多位。

雪堂性格謙和,坦率熱忱,又樂於助人,因此深受歡迎,結交摯友眾多。不過摯友之中,以知己相待的只有6人,即楊益豫、顧復初、黃雲鵠、王懿榮、周達武和竹禪。

楊益豫,字立生,新繁人,年長雪堂五歲。二人結交於青年時期,猶如同窗,在詩文上相互砥礪奮進。1862年楊益豫考中進士,任職工部營繕司主事。曾國藩欲攬以重任,被其婉拒。數年後因母親病故,辭官歸鄉,主講繁江書院。1879年赴北京候選任職,邀請雪堂同行。雪堂停留北京的五個多月,二人同住一處,朝夕相談。經楊益豫引薦,雪堂結識不少在京的蜀籍名士,並請著名書法家潘祖蔭、黃湘為龍藏寺題寫了楹聯。

數年後,楊益豫卒於甘肅靖遠知縣的任上。他曾為雪堂的《方外詩選》做序,文中的「當夫水流花放,悟徹慧通,融然杳然,至不生不滅而不知者,禪象也,抑詩境也」一段,將禪像與詩境、佛性與人性的關係,闡述的極為精妙,不愧為雪堂的知已。

顧復初,字幼耕,江蘇蘇州人,年長雪堂11歲。因才華橫溢,先後為四川學政何紹基、成都將軍完顏崇實聘為幕賓,他擅詩工書,光緒年間被公推為蜀中第一書法家。1864年夏,顧復初攜黃彭年等友人遊新繁東湖賞荷,之後一同入龍藏寺拜訪雪堂。二個月後,雪堂邀請顧、黃同遊草堂寺。兩次相會,顧、黃與雪堂寫下數篇唱和詩。次年黃彭年出蜀,仕途順利,晚年高居江蘇布政使,而顧復初則一直寓居成都,因愛妻范氏病逝,為安葬事宜,1875年囊中羞澀的顧復初到龍藏寺請求雪堂幫助,雪堂當即承諾由龍藏寺提供墓址安葬范氏,讓顧復初感動不已。此後,二人的關係日益密切。

雪堂60歲生日時,顧復初贈書四言長篇一首,以「惟茲雪公,實隱君子。外泯界畦,內有條理。邈然行雲,淡兮止水。勇猛精進,慈悲歡喜。清琴在御,托契天風。雖近猶遠,處異還同」等字句,對雪堂一生給出了精闢的評價。1894年顧復初去世。雪堂遵其遺願,將顧復初葬於龍藏寺,與其夫人范氏同墓穴。

龍藏寺倖存的清代藏經閣

黃雲鵠,字祥人,湖北蘄春人,年長雪堂5歲。1853年考中進士,在北京任職期間以擅詩工書聞名,頗受朝鮮國的使者青睞。1871年任成都知府,旋即入龍藏寺拜會雪堂,一見如故。二年後,雪堂赴雅安,請任職建南兵備道的黃雲鵠為《紗籠詩集》做序。二人結伴遊歷了蒙頂山、金鳳寺等處名勝古蹟。黃雲鵠守法愛民,清風峻節,蜀人稱之為「青天」。1885年升任四川按察使,回到成都。閒暇之餘,常到龍藏寺找雪堂坐談,或相約遊玩,寫有「七年遊遍錦江涯,每入龍藏似到家」的詩句。光緒十二年(1886)二月黃雲鵠之子黃侃在成都出生,而一個月前黃雲鵠還與雪堂結伴遊歷彭州葛璝山。

光緒年間,雪堂未交遊過的寓蜀名士,恐怕只有在成都尊經書院講學的湖南奇才王闓運。究其原因,應與黃雲鵠有關。黃雲鵠對王闓運不滿,二人關係不和,雪堂有所耳聞,自然無意願去結識小自己9歲的王闓運。而王闓運素不喜歡與僧人交住,同樣無意入龍藏寺拜會黃雲鵠好友雪堂。

1891年,黃雲鵠貶任川南永寧道。次年六月,68歲的雪堂到瀘州探望老友。二個月後黃雲鵠接到退休的通知,離開蜀地,在武漢、南京等地書院擔任山長,期間與雪堂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黃雲鵠早雪堂一年去世,其子黃侃後來成為民國著名的國學大師。

王懿榮,字正儒,山東煙台人,小雪堂21歲。1880年考中進士,隨即獲假入蜀省親,與擔任成都知府的父親王祖源相聚。雪堂邀請王懿榮來游龍藏寺,請他為大朗碑亭書寫四川總督丁寶楨所撰《為興修水利功德及民之故僧大朗請賜封號奏摺》碑文。1882年的正月初五,又邀請新繁舉人鄧質與王懿榮、柯劭忞同遊新繁東湖。柯劭忞時任四川舉政朱逌然的幕賓,晚年聲名大振,被王國維推為「今世之詩」的第一人。游完東湖,王懿榮、柯劭忞夜宿龍藏寺,寫下數首詩篇。

當年八月,王懿榮準備返京。雪堂、顧復初、鄧質、柯劭忞在成都昭覺寺為其餞行。之後,雪堂和鄧質又陪送王懿榮行至新都。三人同遊寶光寺,觀賞了東漢王稚子闕遺蹟。行至廣漢彌牟鎮,才依依不捨地分手。往羅江縣途中,為雪堂、鄧質的真情感動,王懿榮寫下「今日憶君在何處,斜風細雨鹿頭關」的詩句。1884年,王懿榮在京唸唸不忘雪堂,病中寄詩一首,詩尾有「今古詩風真在蜀,雪堂舊字屬坡仙」的讚譽。後來,又請人刻制了「雪堂老衲」的銅印一枚寄往龍藏寺。收到禮物後,雪堂復詩致謝:「老衲僭蒙銅范鑄,浮名差似水漚波。情知瓊玖無從報,三向京華敬祝多。」

雪堂去世的當年,王懿榮首次發現甲骨文,成為我國甲骨文研究的奠基人。次年八國聯軍攻入北京,王懿榮跳井自盡,以身殉國。

周達武,號渭臣,湖南寧鄉人,湘軍名將,年長雪堂9歲。軍旅之餘,善書法,喜吟詩、彈琴。同治末年任四川提督,與雪堂友善,常到龍藏寺交流詩歌和琴藝。因仰慕三國蜀將趙雲,曾以數千金在成都購買「趙雲洗馬池」舊址,設龕以祭,文士名人常聚此處,賞荷泛舟,雪堂也受邀參與過活動。1877年,周達武任甘肅提督,長期鎮守西北。17年後,病故於蘭州,靈柩被運回湖南老家安葬。周達武之子朱劍凡(原名「周家純」)是民國著名教育家,與年青時期的毛澤東關係密切,周達武孫女朱仲麗的夫婿則是中共元老王稼祥。

二戰期間,為避戰火,成都協進學校的師生在龍藏寺借寓五年。師生中的一些共產黨員成立了中共新繁特支。郭沫若、沈鈞儒等人曾來校宣傳抗日,後來不少進步學生走出龍藏寺,奔赴延安參加革命。誰會想到,雪堂的龍藏寺與周達武的後人,都與革命產生了千絲萬縷聯繫。

龍藏寺宣揚大朗禪師事蹟的碑刻

在雪堂的知已之中,竹禪是唯一的僧人,經歷最傳奇。竹禪,俗姓王,梁平縣雙桂堂僧人。雙桂堂由高僧破山海明開山創建,是清末蜀地臨濟宗的祖庭。竹禪與雪堂同年同月出生,日期稍前。33歲時,二人已相識於成都。大致在同治五年(1865),竹禪惹上「花案」。據說他在雙桂堂藏匿了一位官家的夫人,被人告至衙門要求治罪嚴懲。雙桂堂住持洪道是李惺的族弟,通過關係請成都將軍完顏崇實設法免去了竹禪的血光之災。所找關係,或許就是李惺的忘年交雪堂和完顏崇實的幕賓顧復初。

為躲避仇家,竹禪在龍藏寺寓居了一年。這期間,與雪堂成為無話不談的密友。1868年竹禪出蜀遠遊,雪堂贈銀百兩,又令自己的弟子融康(號「星壽」)與之結伴而行。竹禪晚年成名於江南,是著名的畫家和書法家。1889年,他請人給雪堂捎去書信,傾訴闊別20年的思念之情,又贈送自己的作品數幅。7年後,寺僧星壽回到龍藏寺,為雪堂帶來竹禪的作品多幅。這次,竹禪繪有《二松同根圖》,除表明與雪堂的法統同出雙桂堂外,還喻意二人情同手足,同時贈詩一首:「聚首言歡有前因,結為同參並同庚。寄語目下前程事,古稀經過又三村。」1929年,時任龍藏寺住持的星壽,將這首詩刻於木匾加以珍藏。之前雪堂曾給竹禪寫信,希望其早日歸蜀,來龍藏寺重聚。

見到竹禪的詩後,他讓星壽再次出蜀,赴普陀山去見竹禪,帶去自己的問候和心願。雪堂去世的當年,星壽尚在普陀山,竹禪繪了幾幅畫,正準備請星壽帶回龍藏寺交給雪堂。雪堂去世後第二年,竹禪受邀擔任雙桂堂的住持,終於返歸故鄉梁平。星槎代表新繁龍藏寺,與臨濟正宗的成都昭覺寺、文殊院、大慈寺、草堂寺、新都寶光寺,聯名制匾,慶賀竹禪升座。竹禪善琴。他的琴藝當是在龍藏寺學會。竹禪創作有著名的琴曲《憶故人》。過去,筆者曾以竹禪年青時的「花案」經歷來理解琴曲裡「故人」的寓意。如今重讀雪堂與竹禪的往來書信和相關墨卷,知曉二人深厚的情誼後,才突然意識到琴曲裡的「故人」,如果真實存在的話,有可能是竹禪的知已——雪堂。

敘述完雪堂的六位知己之外,還有二位與雪堂交遊過的人物,特別值得一提。嚴遨(1855~1918),字雁峰,祖籍陝西渭南,寓居成都。他是新繁名人廣西巡撫嚴樹森的族侄。嚴樹森與雪堂關係較好。嚴遨22歲到龍藏寺遊玩,雪堂向他介紹了大朗禪師的治水事蹟,嚴遨為此寫下一首歌詠大朗禪師的長詩。民國初年,嚴遨成為國內最知名的古籍收藏家。他在成都構築的藏書之所賁園,與寧波天一閣齊名。林思進(1874~1953),字山腴,成都人。15歲隨父親林毓麟游龍藏寺,當場賦詩一首,被雪堂收入《綠天蘭若詩鈔》。此後,他四度遊歷龍藏寺。1940年,雪堂徒孫住持法鉦(號「月應」)曾邀請林思進到龍藏寺躲避戰亂。當時,林思進與趙熙齊名,是蜀中最德高望重的二位學者。解放後,曾任職四川省文史館副館長。

嚴遨和林思進,分別在青年、少年時期結識大名鼎鼎的雪堂,後來卓有成就。

雪堂六十歲時為成都昭覺寺藏經樓書寫的橫匾(局部)

雪堂去世之後,星槎、星壽、月泉等寺僧先後擔任住持,龍藏寺的狀況維持尚好,寺僧還在腳廟周家庵辦義學,對附近貧寒人家的孩子實施免費教育。1935年,新繁士紳周氏起訴龍藏寺,爭奪昔年祖上施捨給雲塢和尚的腳廟觀音寺的所有權。官司打了5審,拖延4年,甚至驚動戰時遷至武漢的最高法院。最終龍藏寺打贏了官司。由於住持法鉦的精力大多耗在官司上,龍藏寺的發展多少受到影響。

1951年,龍藏寺被改建為川西榮軍校。移交時進行清點,發現文物眾多,其中字畫墨跡761件,匾額楹聯133件,寺刻書版4700塊,書籍約5000冊。

尋訪雪堂和尚遺蹟

事隔66年,龍藏寺遺蹟的近況如何? 2017年6月下旬,筆者與友人結伴遊訪。

川西榮軍校,現掛牌為「四川省革命傷殘軍人醫院」,據說是全國最大的榮軍院。從榮軍院的大門進入後,沿水泥路直行數十米,見右側有一亭,亭柱上鐫有雪堂48歲時撰寫的楹聯:「靜攝清心知我,閒揩冷眼覺人忙。」此亭本名「薝蔔亭」,但似乎是近年來在舊址上新修的建築。

龍藏寺倖存的鐵鐘

龍藏寺主體區域的建築佈局,是從石牌坊、八功德池、薝蔔亭、大朗碑亭、山門、彌勒殿、大雄殿、藏經樓,沿主軸線展開。過去要過石牌坊才能入山門,可惜它在1966年被拆除了。

薝蔔亭有小道通向山門。道路兩側,立有雪堂為紀念大朗禪師修建的碑亭。左亭的正中,立王懿榮書寫的丁寶楨為大朗禪師請賜封號的奏摺碑,碑陰刻黃雲鵠書寫的《敕封靜惠禪師碑陰記》;右亭的正中,立有黃雲鵠書寫的禮部為大朗禪師請賜封號的奏摺碑,碑陰刻顧復初書寫的《敕封靜惠禪師祠堂記》,前壁嵌鄧光瑜書寫的蜀中大儒劉沅所作《大朗堰記》,後壁嵌程祖潤書寫的《大朗禪師塔銘》。

山門前,左右各豎石獅一座,造型巨大莊嚴,須彌座上的圖案尤為精巧。1829年,雲塢和尚耗巨資請人雕鑿了這對石獅。可惜現在一隻石獅的頸部出現了破裂,不知它在風雨中還能屹立幾年?

進入山門,左右為廂房,正面是彌勒殿,簷下掛有「成就威儀」的匾額。1874年雪堂在此處傳戒授徒,8位友人聯名送來此匾慶賀。殿前,有粗大的金桂兩株。殿背面的牆上,嵌有石碑數塊,有重慶知府強望泰補書的寺記,新繁文人張汝玨書寫的《心經》,周達武兄弟周達瓊書寫的雪堂楹聯。

彌勒殿後為大雄殿,兩殿之間,古柏矗立左右。大雄殿,建造於1456年,是成都平原罕見的明代建築。單簷歇山式,面闊五間16.5米,進深三間12.6米,簷下施斗栱,殿內的後四柱樑坊下原有一橫壁,遊人在橫壁前拍手,可聽到如琴音般的回聲,系新繁縣的一絕。相傳明末張獻忠破壞了橫壁,從此再無琴音。

1956年,大雄殿的正中尚存三世佛背屏坐像,龕壁立有一尊高約二米的鐵鑄接引佛,兩側立高一米的石刻十八羅漢。殿頂部有彩繪藻井一百二十方。殿壁繪有面積約114平方米的明代壁畫,題材為「天龍八部」、「善財童子五十三參」、「二十四諸天」等內容,「嵌金彩色、樓閣輝煌,人物神態美妙莊嚴」。當時,龍藏寺是四川境內明代壁畫保存最完整的古蹟之一。

如今大雄殿緊鎖,不對外開放,遊人只能透於木柵欄往裡觀看。與外觀相比,殿內給人以滿目瘡痍的突兀感。數根磚砌的樁子替換了木柱。三世佛早毀不存,僅遺蓮座和泛著金光的背屏,牆側堆放著幾尊殘缺的羅漢像,壁畫絕大部份破損,模糊不清。

上世紀八十年代,新都文化館曾專門研究龍藏寺的壁畫。壁畫雖有不同程度的損壞,但大體還保留著原貌。2006年筆者尋訪龍藏寺時,發現大雄殿的壁畫幾乎已損壞,如當前的場景一樣,難以辨識,令人痛心。短短的十餘年間,精美的壁畫遭遇了什麼變故?

大雄殿背對藏經樓,兩殿之間也是呈四合院式佈局,院中有一株逾百年樹齡的黃桷蘭。藏經樓為重檐式建築,由雪堂親自監造,規模宏大。底層原稱毗盧殿,二層稱藏經閣,存放書籍和印刷刻版,如今視為一處,統稱為「藏經樓」。藏經樓之後,過去有小山峰,稱作「寶峰山」,頻繁出現在雲塢、雪堂等人的詩篇中。山峰早已被剷平,舊址上現建有六層高的樓房。

從山門出,繞至浴月溪過橋,見林園一處。雪堂生前,這裡四季花卉綻放。雪堂晚年居住的潛西精舍,距林園不遠,是一座四合院,周圍曾栽植雪堂喜愛的梅花。如今,物是人非,柯劭忞筆下的「新繁寺裡雪堂師,萬樹梅花萬首詩。記得當年人日作,龕燈挑盡夜眠遲」,已成為飄搖的囈語。

雪堂傾注畢生心血刻成的二百餘通書法碑石,保留在原址的僅十餘通,除部份移往新都桂湖公園和寶光寺收藏外,其餘的已被毀壞。

篁竹掩映下的法雲院,原來安葬有大朗、雲塢等數代住持的靈塔,以及顧復初和夫人范氏的合葬冢,均被毀壞,不留一絲痕跡。

2009年7月1日的雪堂墓現狀

雪堂去世後,葬於潛西精舍內,1952年,墓棺被挖出,雪堂的俗家後人將其移至支家祖墳處重新安葬。1958年「大躍進」號召平墳、開田,墓棺只得火化,支氏後人將雪堂的遺骨拾於一壇中,改葬於龍藏寺附近的曾家碾河心一處竹林處。

筆者曾於2009年7月找尋到雪堂墓,本想寫篇介紹雪堂與龍藏寺的文章,卻一直未遂心願。事隔8年,如今再度尋訪,幾經打聽,在曾家碾河心又找到曾經見過一面的支征德先生。

本文作者唐建與雪堂家族的後人支征德

66歲的支征德,按輩份講,是雪堂的曾侄孫,他告訴我,有一位八十多歲的龍藏寺僧人住在德陽,前幾年多次來祭拜過雪堂墓。

經支征德引領,我們終於找到竹林掩映下的雪堂墓。印象中,昔日竹林下的墳地面積較寬,如今隔立了一道圍牆,空間顯得有些緊湊。

雪堂墓不高,長滿青草,墳前未立有石碑。若無人介紹,沒有人會知道這裡安葬著晚清時期的川西一代詩僧雪堂的遺骨。

百餘年前,雪堂的好友李炳靈,曾在龍藏寺的雪堂墓前,傾訴了「一樹梅花新月夜,詩僧魂魄歸來否」的哀傷。

百餘年後,曾家碾河心,雪堂墓前,我輩來拜,哀傷不改。數米外,一朵無名的花綻放,似乎默默呼喚:歸來兮,雪堂。

( 不分類不分類 )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acewang3005&aid=109893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