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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4年12月5日，一封針對女巫的教皇通諭從聖伯多祿大教堂驚雷般降臨。
「許許多多的男女，忘了自己的救贖，偏離天主的信仰，詛咒罰誓，施展魔法，妖言惑眾，胡作非為，他們使女人不能生育，使小動物夭折，使農作物不生，使果樹枯死。男人、女人、大小牲口、其他各種動物、葡萄園、菜園、草原、牧場、麥子、穀物和蔬菜，無不受其毒害……本教廷希望掃除以任何形式阻止宗教裁判官行使職權的障礙……本函件以教廷權力機關的名義，重申這兩位宗教裁判官行使裁判權的合法性……」
在這份通諭之前，追捕異端的網早已悄然張開——《女巫之槌》一書造出了迫害的鑰匙，而教皇的通諭則用這鑰匙打開了黑暗時代的大門。
發佈這份通諭的人是教皇英諾森八世，在還是紅衣主教時，他曾以溫順而著稱，但這份溫和卻在他成為教皇后消失無蹤。他的副主教——日後成為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博基亞——可能是唯一並不對這種戲劇性轉變感到驚訝的人，畢竟，日後他的邪惡相比英諾森八世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女巫審判
英諾森八世：從平庸到罪惡
英諾森八世恐怕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六位教皇中身世比較平凡的一位。
他出生於熱那亞一個富裕的家庭，年少時曾是一個遊手好閒的富貴公子，由於從沒有想過要在教會做事，他甚至給自己搞出了一個私生子。可能是當時神職人員公然包養情婦的混亂風氣給了他自信，使得他即使進入了教會任職也從沒有否認過這個孩子的存在。
在歷史上，英諾森八世有著和前任教皇的強橫截然相反的溫順。在一些記載中，他的性格優柔寡斷，即使是面對下屬，只要對方足夠強勢他也會言聽計從。這種羔羊般的性格使他得到了前任教皇的欣賞，於是在1473年將他提拔成了紅衣主教。
▲ 英諾森八世曾號召十字軍進攻土耳其，但未能成功。
一個平庸的、唯一的優點是性格溫順的人成為紅衣主教固然出乎人們意料，但這次提拔並不意味著他會繼承教皇的職位。畢竟，在他之上，兩位紅衣主教為了繼位爭鬥正酣——博基亞與羅韋雷。前者是意大利顯赫家族的一員，後者是前任教皇最有能力的侄子。
羅韋雷能言善辯，行事作風果決強硬；博基亞則極有商業頭腦，且捨得花錢賄賂同事助他選舉成功。然而，這兩個人因為能力、家世、甚至缺點都勢均力敵，反而很難爭出個勝負。
所有人都知道羅韋雷的身份，然而他的專橫不能不令人聯想起他伯父的恣意妄為所帶來的陰影，因此他很難在紅衣主教團中得到多數票。而他的競爭者博基亞，儘管已經花費了幾萬金幣來買通投票人，佛羅倫薩特使在向總部的匯報中卻形容他為「虛情假意，傲慢自負。」
在這場教皇繼承權爭奪戰中，正當兩位紅衣主教僵持不下時，一位新的「參賽者」進入了人們的視線範圍——威尼斯的紅衣主教馬爾科.巴爾博。這位紅衣主教端正的品行和嚴謹的作風立刻令羅韋雷與博基亞感到了威脅，他們意識到如果這位呼聲極高的馬爾科當選教皇，不僅博基亞和羅韋雷家族的地位會受到影響，甚至連紅衣主教團本身都將面臨一場改革。
為了及時止損，避免廣受敬重的馬爾科限制自己家族的勢力範圍，兩個競爭對手第一次默契地達成了共識——選一個溫順的、更容易擺佈的人成為新的教皇。在這種情況下，一直以來低調到快失去存在感的英諾森八世進入了他們的視線中。雖然英諾森八世被公認有私生子，不能擔任教皇，然而博基亞和羅韋雷對此無動於衷（畢竟他們自己也有情婦和私生子），依然將英諾森八世推上了教皇的位置。
▲英諾森八世
英諾森八世的兒子弗朗斯凱托可以說是最「幸福」的私生子了，因為他的父親不僅沒有否認過他的存在，反而對他無限縱容。弗朗斯凱托就像一個標準的紈褲子弟一樣，四處參加奢靡的聚會，住在擁有數百名僕人的宮殿裡，飼養著狩獵專用的鷹和狗。他一晚上賭博便能花銷出去1.4萬達克特（一戰以前的歐洲古代貿易專用貨幣，每一達克特相當於純度為98.6%的金3.4909克），而這個天文數字只值得這個小少爺向自己的教皇父親茶餘飯後小小的抱怨一下。
弗朗斯凱托視珍珠如土金如鐵的浪費並未引起英諾森八世的注意，一方面是因為他對兒子的疼愛，另一方面是當時的風氣所致。文藝復興時期的教皇，使用紅帽子作為政治貨幣，修改教規、增加修道院和主教、提高俸祿，利用各種方式增加收入。在這斂財漩渦中，副主教博基亞的手段尤其豐富。
罪惡家族：博基亞
在幫助英諾森八世贏得選舉之後，博基亞成為了副主教，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位給予了他斂財行為無限便利。
簡單來說，他將目光所及之處能見到的能想到的一切東西都進行了明碼標價，供人購買。想要一官半職？買。想成為梵蒂岡圖書管理員？買。犯了罪想要赦免證書？買買買！每筆交易中的150達克特歸教皇所有，其餘歸其兒子所有。當有人質疑犯了死罪的人為何花錢便能逃脫審判的時候，博基亞第一次提到了他「信仰」的主：「上帝並不想要罪人死去，寧願讓他活著並拿出錢來。」
其實博基亞的斂財行為並非從任職副主教時才開始，早在他26歲時，他的教皇伯父加理斯篤三世便利用裙帶關係任命他為紅衣主教。雖然加理斯篤三世年事已高，但這並不妨礙他將自己的侄子繼續扶植成為了副司祭。這個提拔是荒謬又「合理」的——司祭理論上是要求終身獨身的，而博基亞很明顯兒女繞膝妻妾成群。但話又說回來，他的伯父可是教皇啊！況且，在那個時代， 又有幾個神職人員敢說自己的純潔性勝過博基亞呢？（編者註：在1947-72年實行的聖統制期間，羅馬天主教會的神分為七品，其中一到四為低級神品，五到七為高級神品，司祭屬於七品，一般為終身任職。紅衣主教則是教會設立的一個職務，並非神品中的一個等級）
在當時，紅衣主教每年的津貼為6000達克特，而副司祭則每年有8000達克特的津貼。除了這些固定的收入，博基亞在西班牙還有三個主教職位，在西班牙和意大利分別擁有修道院，還有一些賺錢的私人業務。這個商人一般的主教給自己積累了大量的財富。他建了一座三層的宮殿，宮殿內部掛滿紅色的綾羅綢緞，這些綢緞還有著金色的天鵝絨鑲邊，珍珠寶石、壁飾掛毯數不勝數，用博基亞自己的話說便是「足夠填滿西斯廷教堂」。
▲ 博基亞（示意圖）
博基亞的財富使他熱愛運用「錢規則」，有趣的是，身為紅衣主教的同僚們也深諳此道。雖然上一次的選舉中博基亞為了避免馬爾科當選促成了英諾森八世的成功繼位，但他一直沒有放棄自己做教皇的念頭。於是，在新一輪的競選中，博基亞直接動用金錢收買了競爭對手，四匹騾子馱著的金塊便令紅衣主教斯福爾扎保持了沉默。在金幣的叮噹聲中，博基亞終於得償所願的做了教皇，成為了歷史上惡名昭彰的亞歷山大六世。
博基亞的惡名不僅來源於他的橫徵暴斂，還來源於他混亂的家庭關係。
博基亞的女兒盧克雷齊婭再婚的那年，他的長子甘迪亞公爵胡安身中9刀的屍體漂浮在了台伯河上，而被懷疑最多的便是博基亞的另一個兒子愷撒，雖然這種懷疑並無確鑿的證據，卻引發了雪崩似的對博基亞家族風流韻事的起底。
博基亞的女兒盧克雷齊婭不斷再婚，悔婚結婚再離婚的頻繁出現使一種傳言甚囂塵上——博基亞對自己的女兒懷有非分之想。這股流言還未停歇，胡安的死又引發了人們對博基亞家族兄妹三角亂倫關係的猜測。這些無法宣之於口的陰暗故事甚至蓋過了愷撒本人在歷史上的風頭，又或者說這個博基亞家族的少年在歷史上本身就是聲名狼藉，甚至於他父親的慘死也被懷疑是他為了謀財害命而下的毒。
當然，博基亞本人也是各種風流醜聞的中心。據傳說描述，年輕時便當上紅衣主教的他對女人有著磁石般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讓他有了三個母親不明的兒女。而在他四十歲的時候，又和公開承認的情婦有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位對外經常面帶好脾氣微笑的教皇喜歡自己的情婦有自己的丈夫，甚至會幫她們安排婚姻。而他最寵愛的一位情婦，比他年輕了整整40歲。
▲博基亞家族（劇照）
博基亞作為教皇時的所作所為實在過於匪夷所思，而這種惡劣的徵兆早在他還是副主教甚至紅衣主教時就已經顯現出來。所以，當聽說他被推選為教皇時，一位紅衣主教，喬瓦尼.德.美第奇甚至絕望道：「快跑吧，我們現在是羊入虎口。」
缺席的上帝
梵蒂岡，教皇，紅衣主教，方濟會……這些名詞的組合似乎總給人一種神秘的浪漫幻想，彷彿透過這些它們便能看到陽光穿過玫瑰窗照到高聳的十字架上。若是作為小說或影視劇的題材，無論是博基亞家族還是英諾森八世的故事都足夠有戲劇性。然而諷刺的是，這些爭權奪利和家族陰謀所爭奪的焦點並非王座，而是神在人間的代言——教皇的職位。
博基亞和英諾森八世的事蹟中，家族成為了重心，而宗教本身反倒被排除在外。或許是教皇的職位所附加的價值遠遠高於其宗教意義，以至於爭奪者們無一例外地進行了「買櫝還珠」式的交易。又或者說，宗教意義才是教皇這個職位的附加值，畢竟，第一位文藝復興教皇尼古拉五世曾在臨終前標明：「為了創造堅實、穩定的信念，必須有能夠吸引眼球的東西。僅僅通過教義來維持某種信仰是脆弱的、搖擺不定的……如果羅馬教廷的權威能夠通過雄偉的建築展現在人們面前……全世界都會接受並尊重它。」
▲梵蒂岡聖伯多祿大教堂內景
事實證明尼古拉五世的功利和現實有其合理性——現代的遊人們早已遺忘盤踞在意大利的家族是如何暗地裡進行著不流血的戰爭，他們站在巴洛克式的建築前嘖嘖讚歎他的雄偉，並超越宗教的從浮雕花紋中感受到了所謂「神聖」的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