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園回家的路上,不久前還活力十足,玩了一小時足球的兒子說他累了,走不動了,朝我伸出雙手討抱. 

我抱起十七公斤,快四歲的他,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這個不久前還是個胖嘟嘟小嬰兒的孩子,轉眼就長成了淘氣的小男孩,只比大三歲的姊姊矮一個頭,體重也只差三公斤. 我已經快抱不動,可是還是很喜歡抱著他,把還有嬰兒肥的雙頰湊在臉旁,不停親吻他可愛的臉頰和柔軟的頭髮.

我抱著他走了一段,實在抱不動了,放他下來自己走. 母子兩人牽手走著,我看著他說:"媽媽現在抱你,以後我老了,走不動了,換你抱媽媽喔!"

兒子機靈的看著我,耍賴的帶著笑說: "可是妳今天沒有老!" 說著,他把雙手往上一伸,整個身體往我腿上靠過來,理所當然的再次討抱. 

我看著他小小的身體,還像個幼兒的稚嫩的臉,和全心全意依賴媽媽的表情,整個心瞬間被融化,完全無法拒絕這樣的要求,只好把他抱起來,甜甜蜜蜜的抱著這個大寶寶走回家. 

剛生女兒的時候,時間比較多,又因為是第一次當媽媽,所有的美好和挫折都是全新的體驗,這樣的心情成為寫文抒發的動力,幫女兒寫了幾篇文章. 兒子出生後,我每天忙著照顧新生兒和三歲幼兒,沒有什麼閒暇坐下來寫文章,就算有時間寫點東西,也想脫離生了孩子就只會談媽媽經的巢臼,寫一點關於我自己,與小孩無涉的心情,因此我幾乎沒幫兒子的成長過程留下什麼紀錄,我其實是有些歉疚的. 

一轉眼那個白白胖胖在我懷裡喝奶的嬰兒,開始會走路,開始會說話,開始會表達自己,開始會和姊姊撒嬌,和姊姊一搭一唱,和姊姊搶玩具吵架了. 然後他開始不滿一週去三天托兒所,吵著要跟姊姊一起去上學,於是去年九月,才滿三歲沒幾天,因為生在八月底,擠上附幼入學末班車的他穿起制服,大模大樣的跟著上小一的姊姊上起了小學. 每天早上送他上學,教室裡永遠有玩具和朋友吸引注意,他常常玩得連我說再見都沒聽見,我還是捨不得這樣小的他離開媽媽一整天,臨走之前總是又親又抱,說好幾次媽媽愛你,確認他知道他是媽媽的寶貝,才依依不捨地走出教室. 

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後,我才了解母愛是相等的,然而母親和每一個孩子間的情感是不同的. 女兒在快三歲的時候當了姊姊,我以為她是個大孩子了,對她的要求比較高,聰慧的她承載了我的焦慮和疲累,懂得察言觀色,也會自動幫我照顧弟弟,很多時候我拿弟弟束手無策,都是靠她去協商談判或求和,十之八九都會達成目的. 看著現在的兒子,我才發覺當年的女兒其實也很小,只不過和嬰兒弟弟相比大一些而已,我還記得她幼兒時可愛的圓臉,而今快七歲的她嬰兒肥早已不見,修長的四肢和勻稱的身體,儼然是個小女孩的模樣. 她獨立,自信,外向又活潑,和童年時的我截然不同. 我們母女比較像是一起成長的夥伴,在很多事上合作互補,彼此學習. 

兒子出生時,我已經不是新手媽媽,凡事都較有經驗,他吃飽睡睡飽吃,嬰兒時期比女兒好帶得多. 兩歲後的某一天,他大概覺得自己乖得夠久了,決定進入人生中第一個叛逆期 -- Terrible Two 模式自動開啟,從此成了家裡的小霸王. 因為小事不順心就崩潰是家常便飯,仗著自己全家最小,得到爸媽姊姊三人疼愛,他心情好時耍寶賣乖非常可愛,脾氣來時非要歡上一場才會雨過天晴. 我花了一番功夫才摸索出怎麼收服這隻小暴龍,把他變回溫順的泰迪熊. 我對兒子有更大的包容,或許是為母幾年培養了一些耐心與智慧,也或許是知道他是我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孩子,心和身段就變得比較柔軟 -- 不管再怎麼辛苦,想到此生不再,所有苦澀都變得甜美.  

孩子一天天長大,我每天都看見他們的改變與成長. 我一天天變老,卻不常察覺時光在我的身心刻下的痕跡. 我曾經以孩子的視角,仰望著正值壯年,為生活奔波的父母,覺得成人的世界離我好遠,直到有一天,我低頭看到孩子的眼神,才赫然發現我早已在繁忙的生活和家務間,努力當著這個世界的成人.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有著旋然欲泣的感傷. 再過一兩年,再多幾公斤,我就抱不動懷裡這個小男孩了. 就算抱得動,那個大男孩也不會再高舉雙手,光明正大地向媽媽討抱了. 未來的日子裡,我只能看著他抽長的背影走向另一段生命旅程,這樣擁他在懷中,用全部力氣承擔他的重量的時刻不會太多了. 

親愛的兒子,媽媽還沒有老,你也還沒有長大. 以後我老了,走不動了,你不一定要抱我,媽媽是跟你開玩笑的. 你是我盼望而來的生命,我以我的身心孕育你,讓你成為獨立完整的個體,這是我對你的責任與承諾. 母親對孩子的愛那麼深那麼重,你怎麼也還不起,也不需要還,只要媽媽的愛能夠成為你人生的第一份資產,這一切都值得. 

媽媽今天還沒有老,明天也不算老,在你長大以前,我很樂意抱著你,能走多遠是多遠. 

你不重,你是媽媽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