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蜂鳥和百子蓮

好鳥枝頭亦朋友

幾年前，我老公和鄰居展開了一場倫鳥（Wren）爭奪戰。

老公去買了一個鳥屋，上面是灰色斗笠狀的屋頂，下面是土黃色，像客家土樓般圓圓的，中間有好些小洞，方便小鳥進出。當初買時只是覺得好看，並沒有什麼企圖，想不到吸引了一隻來找新居的倫鳥。這隻倫鳥長得小小胖胖的，十分活躍，非常可愛。牠極會唱歌，歌聲婉轉動聽，常常在窗外高歌，把我和老公都迷倒了。我們四處打聽，才知道牠是倫鳥（Wren）。後來牠的歌聲吸引了一隻雌鳥，牠們順理成章地用我們的鳥屋作了新房。

這隻雄倫鳥活潑外向，很會敦親睦鄰，常到鄰居家窗外一展歌喉。本來相安無事的鄰里就開始有了騷動。後來右鄰也去買了一個鳥屋，結果左等右等，就是無人問津。原來倫鳥是有地盤性的。整個夏天，我的老公都沾沾自喜，在鄰里之間不停地炫耀我家有一隻極會唱歌的倫鳥。

那年秋天，我老公在洛杉磯找到了新工作，他想把鳥屋也帶去。但我想這對倫鳥夫婦，在春天回來後找不到鳥屋會著急，一定會去了鄰居家。這鳥屋現在掛在我洛杉磯家的後院樹上，從沒有任何鳥搬進去，現在守著空屋的是我們了。

一天，我福至心靈地上網查詢，發現Wren Bird的中文名為「鷦鷯」，名字有點陌生。但早在《莊子．逍遙遊》裡就有記載了：「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

洛杉磯天氣好，我家又在山坡上，一年四季鳥雀成群，我家右邊一片橡林，是一群烏鴉的棲息地。我們常說的「烏合之眾」，講的就是烏鴉群居的習性，牠們平時嬉戲玩樂，都是成群結隊的。有一群烏鴉經常低空掠過我家屋頂，然後飛到對面鄰家樹頂，跳躍不止。

好幾次，我們聽到群鴉聒噪不止，出去一看，原來有入侵者。這些入侵者個子和烏鴉相當，有幾隻年輕力壯的烏鴉，用盡力氣對牠們喊喊嚷嚷，那飛在前面的入侵者，便灰頭土臉地落荒而逃。跟中國電影裡的鄉民碰到賊寇，人人出來喊打是一模一樣的。等入侵者被趕走了後，還有幾隻烏鴉用沙啞的聲音追在後面，咕咕噥噥地叫個不停。彷彿在說：「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來！再來，就啄死你！」這種鳥兒連續劇煞是好看。有一回當敵人被趕走後，群鴉依然鼓噪不安，我居然好像聽見鼓聲隆隆、群鴉正齊唱韓德爾的〈看那英雄凱旋歸〉：「英雄們凱旋回家鄉，號聲嘹亮……」

因為烏鴉凶悍，附近的小鳥極不易存活，每回有烏鴉來到我家院中巡視，我就有不祥之感。有一次，一對小鳥在我家屋簷下築巢，還孵出小鳥。正當我們夫婦歡欣鼓舞、興髙采烈之際，忽然看到一隻烏鴉在我家院中，頭一伸一伸地走來走去，後來還看到牠撲向屋簷下的鳥窩，我老公及時上前一擋，才把牠趕走。但後來小鳥一家還是不見了。幾天後，我們看到散在地上的羽毛，不禁悲痛萬分，看來這小鳥家庭最後還是沒逃過魔掌。丈夫忍不住嘆氣說：「這就是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啊！」

我們和鴉群之間本來相處和諧，卻因一樁離奇的命案拉開了距離。數年前，南加州乾旱，但我們天天澆水，而引得鴉群好感，有數隻烏鴉就在我們澆水時來我們身邊廝混。這樁離奇命案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有隻松鼠過街時被汽車撞死了，一隻烏鴉看到美味當前，便飛上去準備飽食一頓，結果正當牠撲在松鼠身上時，卻又被另一輛路過的汽車輾死，成了雙屍命案。這件命案正好發生在我家山下的小路上，因為山下小路過往的車輛甚多，到底是誰闖的禍，實在無從追究。但奇怪的是，烏鴉們從此與我們保持距離。

我老公剛拿到博士時，工作極難找。有一次他要去外州參加兩個口試，那個周末，我坐立不安，乾脆就去午睡。正睡得熟時，忽然被鴉啼喚醒，看看錶，老公口試應當結束了。當時沒有手機，只有等他坐飛機回來報告結果。結果兩個口試都是好消息，他都被錄取了。這會不會是烏鴉提早來報喜？烏鴉哇哇啼叫被古代中國人視為不吉利的預兆，但對我而言卻是吉兆。

我們在洛杉磯看到最好看的鳥兒是蜂鳥。蜂鳥以翅膀快速擺動而聞名，所以想仔細看蜂鳥很不容易，因為看不清楚，更顯珍貴。蜂鳥身體嬌小，羽毛光澤華麗，飛行速度極快，其技術之高超是自然界的奇蹟，其中以「往後倒退飛」更是其他鳥類所沒有的獨門功夫。蜂鳥對美洲情有所鍾，尤其喜歡南美洲，全世界三百多種蜂鳥，大部分都集中在南美洲，厄瓜多（Ecuador）一國就有一百六十三種。

美國蜂鳥據說也有十五、六種，在我洛杉磯家中，曾見過大中小三種。大的，似麻雀大小，但不常見。一回，一隻大蜂鳥誤闖入我家客廳，被我老公捉住。我說要去拿照相機時，蜂鳥就趁我老公分神之際，掙出手心而去。而我們最常見的是羽毛閃綠色霓虹光澤的蜂鳥，這種蜂鳥極愛吃我家的百子蓮，百子蓮有長筒狀花朵很適合蜂鳥的長喙。最小的一種蜂鳥， 瘦小乾黑，只有一根小指頭長，飛得極快，很不容易被人發現。但牠極愛吱吱喳喳地說話，我只要聽到吱喳之聲就可循聲找到。

有一天，我正在為父親的遺作「滄海拾筆」校稿，為了要全神貫注，我就改換座位，坐在大門口的石階上。石階上方的屋簷有個掛鉤，老公剛好買了一個種滿鮮花的花籃掛在上面，我等於坐在花籃下的石階上校稿。正當我全神貫注之際，忽然聽到蜂鳥的吱喳聲，抬頭一望，看見一隻小蜂鳥在我頭上向花籃飛去，然後，回過頭來對著我吱喳。我忽然感覺，這會不會是父親透過蜂鳥在向我表達謝意？

如果細心觀察，放眼望去，我們周圍的飛禽鳥獸的故事，絕對可媲美連續劇。宋代詩人翁森〈四時讀書樂〉中有句：「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誠哉是言也。（寄自加州）

註,此文在世副刊出 (1/14/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