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雲書齋國學論文集》文選──

孟荀性論之本旨及其在治道上之意義（二）

◎吳碧玲．著

三、孟荀性說之本旨

荀子倡性惡說，但並未否定人之具有仁義之良知良能，所謂「塗之人可以為禹。塗之人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性惡篇）其承認人之「知之質、知之具」與孟子所說的「良知良能」並無不同。於此，龍師文中論之已詳（註十七），本文不贅述也。

再觀於孟子。其道性善者，亦並未忽略耳目口腹之性及私欲之弊。其言曰：「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盡心下）是亦孟子並未反對「生之謂性」之說。龍師於此，亦有言及，並以為：「『生之謂性』的解釋，實是天下之通義。」（註十八）

既然孟荀皆肯定人之「善」質，亦皆有見於人之「惡」行，何以一必言性善，一必倡性惡？於荀子，龍師固已論之明矣；然審諸孟荀論性立說之詞彙，其指涉對象實與政治關係──所謂「治人者」之「君子」，與「治於人者」之「小人」──有不可分之關聯也。

（一）性善之說是為啟發士君子而立者

承上文，儒家立說皆是為士君子而發。《孟子‧滕文公上》云：「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朱注曰：「孟子之言性善，默識而旁通之，則七篇之中，無非此理。」然此不免於泛論，今特條列其書稱述性善之文以見其旨義焉。

典型之例，如：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公孫丑上）

其中，以「先王」為言，而觀其「不忍人之政」、「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以及「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等立說之詞，皆係針對士君子而為言者。再如：

（梁惠王上‧齊宣王以羊易牛之事）孟子曰：「是心足以王矣。……臣固知王之不忍也。……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

此對人君之言，是亦前章「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之意也。

〈滕文公上〉：「（滕文公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孟子‧滕文公上》「滕定公薨」一段，朱注引林氏曰：「文公見孟子而聞性善堯舜之說，則固有以啟發其良心矣。」是孟子以性善啟發君子之效驗也。而稱「堯舜」者，聖王也，人君也，以聖王之典範啟發士君子與人君，使「有為者亦若是」也。故孟子曰：

「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公孫丑下）

「君子之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志於仁而已。」（告子下）

是亦人臣、士君子事君之道也。而所謂「堯舜之道」、「引其君以當道」，以「道性善、稱堯舜」之命題而言，此「道」即是由「性善」而啟發之仁道也。

由以上可知，孟子性善之說，是為負有「治民」之責的士君子而發者。然此並不等於說：只有士君子是「性善」，而百姓卻是「性惡」的。

孟子明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而「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是「人皆有之」者（告子上），是「性善」，君子與小人皆「固有之」者。孟子又引《詩》：「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夷，好是懿德」以明人性之善（告子上），是包含庶民的。

然則何以質美之民而易為惡？從上文引證庶民之德可之，庶民是易隨環境（政治、社會及物質）而改變的，是須「待文王而後興」的，是須待「教之以孝悌人倫」，才能免於「禽獸」之亂的；是要有「恆產」，才能有「恆心」的。孟子曰：「富歲，子弟多賴；凶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告子上）是人之為惡，乃因「去其存心」（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陷溺其心」使然。

凡此無知而待教化之民，端賴君子之德以臨之、聖賢之教以導之，是以孟子引伊尹之言曰：「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萬章上）而士君子之「以天下為己任」之使命如此也。

然而，身為「士君子」者，雖與民同為「性善」，亦必待「擴而充之」（公孫丑上）、「得而養之」（告子上），否則，「放其良心」，則且如「牛山之濯濯也」（告子上）──而此士君子之教育，斯乃孔孟栖栖遑遑，諄諄告誡，誨以仁義，啟以「性善」，以期達修身成德之苦心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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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閒雲書齋國學論文集》。著作權所有。

《閒雲書齋國學論文集》/吳碧玲．著

2011年（民國100）12月23日出版

（本書獲台大、臺師大等多所國立大學與私立大學圖書館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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