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咪和道格的智慧06--完結篇

小學時眷村的眷舍都是土牆泥地，我家床腳邊如果久不清理，還會長出雜草。屋裡爬進蛇是眷戶常有的事，不過大多是無毒的臭青母，體長以半米到一米左右的較常見。小學時有個冬天夜裡，我把棉被掀開，就有一隻臭青母盤成一圈窩在被子裡，那隻蛇後來煮成一鍋湯，讓我家四個小孩多了一頓牙祭，那時我還沒遇到愛咪，自從小五那個秋天收養愛咪後，我家老鼠少多了，蛇更從此絕跡。

愛咪和蛇也有過遭遇戰，那是我上初一時的一個夏天。我在廚房裡聽到窗外有貓叫的嘶聲，那明顯是貓在遭遇敵情時的發聲，推窗一看竟是愛咪和一條約八十公分長的蛇正在對峙，那時我家屋後還沒有開門，我手握短竹竿奔到屋後小巷時，遠遠看見愛咪已經被蛇團團捲住，只有貓頭和前爪露在蛇身外，愛咪仍和蛇在纏鬥，蛇一時下不了口，那顆蛇頭也在前後搖晃伺機吞噬。

我正要衝過去時，愛咪已經先展開智取脫困。牠先用力弓起身驅拉開一點受困空間，旋即忽然一躍跳出圈住的蛇身，又立刻轉身咬住蛇頭七吋，猛力擺頭甩動，蛇立刻趨於劣勢，再捲動纏向艾咪的蛇身已沒有那麼強力，我瞄準蛇頭揮棒打下去幾下，蛇就嗝屁了。那晚我家又有一頓蛇湯可吃，我把一塊蛇肉分給英雌愛咪，牠卻不吃。我很慶幸蛇攻擊的不是哈里，蛇即使吞不下哈里，那顆傻呼呼的狗頭恐怕也是危矣！不過哈里倒也有幸揀到一塊蛇肉吃。

愛咪既愛撒嬌；可也夠兇殘！就像有些辣妹，黏著你時好可愛，情變時當心她背後可能藏刀！愛咪有個習慣讓我不忍卒睹。愛咪是抓老鼠的高手，土牆腳下有好幾個土洞，可以通往接連好幾戶的人家屋裡，自從艾咪長成後，老鼠都被趕到鄰居兩戶人家去了，但偶而仍會伺機從我家廚房土洞竄出，愛咪可以在土洞邊待上好幾個鐘頭不動聲息，老鼠剛一竄出來，就會被愛咪活逮。愛咪最喜歡吃魚，老鼠肉不是牠的最愛，抓老鼠就成了牠的消遣，牠把抓到的老鼠用爪子壓著來回撥弄，那隻受制的老鼠不斷渾身顫抖。有時愛咪會故意鬆開爪子，老鼠被嚇得已全身無力，逃開時的動作變得好慢好慢！只挪開不遠，又被愛咪抓回來繼續撥弄。我看著不忍，索性一棒子打扁鼠頭，愛咪對死鼠通常胃口缺缺，都讓我給丟到水溝裡去了。

哈里和愛咪在我被窩裡的楚河漢界之戰後，哈里被我強制限制到屋外夾板搭成的狗窩去，犯了嚴重的憂鬱症，食量大減，還不停去抓扒水泥地，弄得腳爪淌血發炎，走路歪歪倒倒。道格仍每天趴在牠身邊舔牠，或用頭去撞牠，似想要制止牠的自殘動作，哈里仍不理會道格。哈里離家出走失蹤後，愛咪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首先是道格不再來我家了，過段時候被我稱作"精靈"的藍鵲；也跟著另一群野生藍鵲飛走了。愛咪以前會在精靈地上行走時，乘機追撲精靈，不過倒也沒有真的咬住過精靈，我不知道牠的追撲動作是攻擊還是戲耍？但愛咪連這個消遣也沒了，以後就明顯懶洋洋的，有時一隻老鼠從牠附近跑過，牠連頭都懶得轉過去。

也不知是老了還是懶了？在我上初二時，一群老鼠被我家隔壁鄰居基督教真耶穌會教友的哭泣聲給嚇到，成群從牆洞竄到我家來，愛咪竟也嚇得跳到桌子上，只低頭看著地上群鼠沒頭似地亂竄，沒有任何動作。愛咪平常最膩纏的道格生就嘴饞；也死在嘴饞，那那年也栽在狗肉販子手中，狗肉販子用一塊巴掌大的豬肉，裡面藏了支鐵鉤來引誘道格，道格一口吞下豬肉時，口腔就被鐵鉤牢牢勾住，拖回狗肉店宰了。這一幕全讓隔鄰農村的人瞧見，轉告我村的人，那個狗肉販子後來被我村的幾個年輕人去掀了攤子，打得很慘！以後就離開了那裡。

初二那年我生活週遭遭遇到很多不愉快的變故，身邊這些小傢伙們也同時在那一年離的離死的死，道格的受害更讓我很感歉疚！道格最後在世的那段日子在哈里失蹤前，其實已十足就像是我家的狗，這其間也有一段令人噴飯的經過。那年農村青果合作社外銷日本的香蕉被全數打回票，一簍簍青蕉都擱在大棚子下，公開張貼佈告，誰想要香蕉的自己來搬。陳家牛兒貪心，和他爸去搬了幾簍青蕉，放在後間屋裡。陳媽媽一旁罵著︰「你們是餓死鬼啊？搬這麼多香蕉回來，當飯吃也吃不完啊？」陳伯伯說︰「我寧願撐死，也不做餓死鬼！」牛兒說︰「不多！不多！這排房子鄰居每家都分一些，就可以分完了。」

青蕉還需要熟成，牛兒把門窗緊閉去弄了些電石來催熟，卻沒注意到道格就趴在屋裡床下。電石遇到水會產生氣體乙炔，不但會產生熱氣，一遇到火星和水氣就會引爆。一陣雨後薄瓦頂上有雨水滴下地，牛兒去開門時順便按下電燈開關，剎那間轟然一聲巨響，屋頂轟開一個大洞，玻璃窗全碎，後屋木門破裂。所幸爆炸是朝著後門和上方炸出去，牛兒整張臉都是黑灰，所幸沒有受傷。倒楣的道格在密不透風的後屋裡沒被燻死已屬幸運，這時魂飛魄散衝出陳家，就直接竄進我家院子喘大氣。背上一長條狗毛都焦黑了，我檢查過也幸好沒燒到皮下去。從那天起，道格除了吃飯會回家，其他時間都窩在我家前院裡，牛兒幾次踹牠屁股都趕不回去，就任由牠待在我家了。

哈里失蹤，精靈飛走，道格受害，我在前院角落養的一窩兔子，也在那年因誤食農藥殘留的地瓜葉全部死掉。可真是衰到底的一年！那年我曾遭水難，看到自己魂已脫體，差點溺斃。又因一科數學考59分被留級，兩個妹妹成績也差，自已敗又失督導之責，我爸一起算總帳，把我打到手腳抽筋。我爸不知道他的手有多重，打完就自去朋友家坐上牌桌。我獨自躺在地上全身抽搐，大熱天的九月裡覺得全身發冷，這時愛咪悄悄縮到我懷裡不停咪嗚叫著。過一會兒陳媽媽推門進來才看到縮在地上的我，立刻把我急送空軍醫院急診室，事後狠狠訓了我爸一頓。那時我媽因憂鬱症和胃病也常住醫院，可以說話的長輩只有陳媽媽，還在身邊的小玩伴只剩愛咪。這時的愛咪多半時間都安靜地趴在我床頭上。

到我上高二時，愛咪已是一隻吃得很少的病貓，但牠和我相處的時間比其他人更多。那年五月，愛咪把我餵牠的食物都吐出，我用嬰兒奶瓶裝了奶水，就像當年牠只巴掌大被我帶回家時一樣的餵牠，牠只舔兩下又不吃了，過一會兒牠就躺在我懷裡斷氣了。那個黃昏我獨自抱著愛咪呆坐很久，從下午坐到不覺間天已黑，有如一位親人的離世。「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句話，我是從我身邊的這些小傢伙門開始深刻體會到，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養過貓。

天地有情亦無情，人間寒暖互見，命運無可捉摸，但愛會常存。愛無須誰來教你什麼才是愛？只要你肯自己用心去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