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妻子能夠避免這樣的傷痛，他擅自決定捨棄這個孩子，將她交給一名信任的護士凱洛琳，要她將孩子送到療養院中自生自滅。但是一直暗戀著大衛的凱洛琳將孩子送到療養院時，卻無法很下心將這個小生命殘忍地丟棄在這個毫無人道的地方，因為同情、因為對孩子的父親莫名的著迷，她決定要扶養這個孩子。

凱洛琳搬離了熟悉的城市重新開始，成為真正的母親，像許多唐氏症寶寶的父母親一樣，努力爭取孩子的生存空間；每隔一段時間便將女嬰漸漸成長的照片以匿跡的方式寄給大衛；而捨棄女兒的大衛，他的生命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安樂，他參加了女兒的「喪禮」，他恐懼必須再次承受捨棄孩子的夢魘、不願和妻子更加親密，更重要的是，他讓自己背負了一個「秘密的十字架」，無法與旁人分享自己的苦澀，更無法藉此取得諒解，而秘密令夫妻與親子間都變得疏遠，妻子酗酒、外遇，他卻因為罪惡與愧疚，認為自己無權給予妻子快樂的人生，結果一個好好的家庭只得黯然收場。

在這期間，他迷戀躲在相機後面的暗窗，透過小小的鏡頭隱藏著自己，他和他的記憶都成為「秘密」；一邊看見照片裡的女孩，他明白凱洛琳將自己的女兒照顧得很好，照片裡面總是充滿開心的笑容，讓什麼也不剩的大衛開始渴望見到女兒。有一回他在凱洛琳居住的城市中辦了場攝影展，毫無預警地見到了她，她帶著一種與過去決裂的表情說道：「你也許避開了很多心碎，卻也錯過了無數的喜悅。」她一席話就震碎了大衛最後的防線，渴望女兒的心情變越加強烈……

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所衍生出來的故事，它無法用道德的尺規去批判，你無法說「好殘忍的父親」、「竟然捨棄孩子，好自私」，因為沒有人能保證自己碰到這些抉擇的時候，能夠表現出什麼更高尚的情操。就算大衛沒有撒下這樣的謊言，誰也不能說故事的發展不會像《姊姊的守護者》那樣，一個特別的孩子吸引了父母親所有的關注，造成另外一個孩子的痛苦。這些從來都不是用「道德」來定義，《不存在的女兒》是這樣、《姊姊的守護者》也是這樣，一百個特別的孩子，就會有一百個故事，有的是喜、有的是悲，而沒有誰錯誰對。

事實上，當人犯了錯而被責備時，某種程度上已經減輕了部份的罪惡感：「我已經被罵過了、這樣可以了吧？足夠贖罪了吧？」可是如果錯誤發生了，卻沒有外力來譴責自己，只有自己懲罰自己，甚至不知道該向誰取得原諒時，那樣的痛苦便有了加乘的效果。如故事中的大衛一樣，透過片名「Memory Keeper」的暗示，讓我們知道，即使選擇了與自己的童年截然不同的道路，在選擇守護這份記憶、守護這個決定的同時，他的生命也如同他的母親一樣，再也沒有了光彩，使我覺得很感傷。

不過這部電影不強調感傷，它仍然充滿了溫柔的光芒，是來自於凱洛琳的付出。或許她天生就充滿母親的慈愛，或許她不像大衛有那段慘痛的童年，她如此堅強、勇敢、感情豐富，當她決定用接下來的人生照耀懷中的小生命時，命運也給予了她一雙可靠的臂彎，幸與不幸，都在轉念之間。

其實《不存在的女兒》是很詩意的電影，從它的拍攝手法裡看得出來一些偏夢幻的細膩；例如片頭的演員介紹，鏡頭拍攝著一張張剛沖印出來的黑白照片，充滿藝術的氣息，即使是接生畫面，也沒有刻意強調血淋的感覺、點到為止，對於相對緩和與抒情的電影節奏，這樣的處理方式才不會顯得突兀。整部電影可以說是由一幅幅傑出的攝影作品拼貼而成的，有時候無聲靜謐地穿插，便帶出背後的一段故事性，這種透過「畫面」來說故事，而非用「台詞」說故事的方式，我一直覺得是一種能夠跨越時間的手法，讓電影即使過了很久，也都能受到人的喜歡與理解。

一幀幀的照片不停的穿插、對比，階段性的反襯著兩個家庭的歷程，美好的、與可怕的，光線明媚的、與晦澀的，至於在結局裡，給人一種解放與安慰的感覺，或許兩個家庭都受了很大的衝擊，可是人類的感情仍然充滿了值得原諒的地方。

或許繞過了一段漫長的遠路，但是如果這段路對兩個家庭來說都是「必要」的呢？沒有經過這一段，人在面對悲傷與悔恨時，還能不能擁有這樣的柔軟彈性？因為我這樣想著，突然覺得這段路程是「值得」的。如果上天要一個妻子重新認識自己的丈夫、要一個孩子重新認識自己的父親、要一個女人教會這個丈夫與妻子「慈愛」本質，也許祂就會像這樣派一個「天使」下來，讓受苦的人──都把人性圓滿。

撰於：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