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歐公投與英國的困境

從事後來看，英國的脫歐公投，基本上就是當時擔任首相，主張留歐的卡麥隆（David Cameron），為了壓制黨內主張脫歐的政治對手，所使用的政治策略而已。卡麥隆當時的算計是，脫歐公投應該不會過，但他卻可以由此讓黨內的反對派閉嘴，同時也可以鞏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但算盤打的太精總是會踢到鐵板，沒想到脫歐公投以些微差距通過。弄假成真的後果，在擁有優良民主傳統的英國，就是被迫要去認真執行。卡麥隆不但賠上了自己的政治前程，同時也留下一個進退兩難的困境給繼任者梅伊和整個英國社會，直到今天都未能解決。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有不少英國人感到後悔。畢竟，有些人是在無良政客的煽動下，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就投票的。由於當初脫歐派政客所宣稱的諸多好處都還未實現，但大眾卻已嘗到脫歐的苦果。因而，要求給選民第二次機會，舉行第二次公投的呼聲，從民間到政壇都此起彼落。 

其實，英國脫歐的問題，對台灣人而言，應該是一個既熟悉但又陌生的議題。

台灣人所熟悉的部分，應該是政客把公投當成政治鬥爭手段的把戲，各種低級的政治算計，以及諸多不負責任的言論。而台灣人所陌生的，則是英國政客認真看待民意，把公投結果當成全民意志，認真執行的態度。台灣人可能很難理解的是，如果英國人對公投的結果後悔，大可以搞「髮夾彎」再投一次，英國政府也可以乾脆對公投結果置之不理，繼續自行其是，就像民進黨政府對去年十項公投的態度一樣。簡言之，「只不過是一個公投而已」，何必這麼認真，把自己搞得進退兩難？

還好民進黨的公投是玩假的

在台灣社會對這個議題有限的討論中，早有不少人意識到這個關鍵的問題。主流輿論雖然也批評英國政客和選民的不負責任，把自己陷於如此的困境。但他們同時也肯定英國政客對公投結果的尊重，以及對民主價值的堅持。對比民進黨政府表裡不一的作為，英國人還是頗值得尊敬。

這樣的看法當然有道理，但卻只是看到問題的表面。英國人對公投結果的重視和對民主價值的堅持，當然有其優點和值得效法之處，大英帝國長達數百年的繁榮和昌盛，就是最佳例證。但缺點則是，一旦政客和選民集體做出錯誤選擇，卻還硬要堅持民主時，就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反之，民進黨政府對公投結果的藐視和對民主價值的踐踏，當然有其負面的影響。但再怎麼負面的事情，也有其可取之處。正是因為無論公投投出任何結果，民進黨政府都不會認真看待和執行，這在選民做出錯誤的選擇時，反而可以很弔詭地避免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換言之，「虛假」是民進黨的最大缺點，但同時也是最大的優點。民進黨執政至今，即使已經做出大量錯誤的決策和政策，但由於民進黨從未認真看待自己的主張，也很少堅持執行到底。因而民進黨對台灣社會造成的傷害雖多，但卻又都不深，這也是台灣社會至今仍尚未崩潰的主因之一。

過去，民進黨批評既有的公投法是「鳥籠公投」，不斷宣稱公投對於展現民主價值有多重要，他們因而想盡辦法降低門檻，推動公投。但真的投了以後，對結果卻又不當一回事，基本上是在敷衍，他們口中的神聖公投變成荒唐兒戲。

這個政黨，從在野到執政，永遠在為一些無厘頭，自己根本不會堅持的假目標，硬要強渡關山，甚至不惜撕裂和傷害整個社會。但只要碰到較大的阻礙或暫時達到目的，卻又可以馬上放棄，甚至是「髮夾彎」，往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而且還面無愧色、理所當然。

他們當初用財政虧損的理由，一定要砍軍公教的退休福利。但砍了以後，理由都快忘了，卻沒有後續動作。他們當初堅持一定要新南向，把它講成攸關台灣存亡的大戰略。結果不但新南向辦公室老早就已經解散，當產生越南遊客集體逃逸和留學生變奴工的惡果之後，新南向政策似乎也就不了了之。

類似的案例還有深澳電廠的興建、拔管、挺同婚、支持華航罷工、前瞻基礎建設、反核和反核食、「轉型正義」…等，族繁不及備載。他們總是信誓旦旦的堅持因為某個理由，非要做這些事不可。但等到風頭過了或是遭遇一些挫折，卻又可以突然放棄，甚至是一夜之間翻轉。

當然，他們這樣的反覆，絕對不是因為精神分裂。而是為了因應政治鬥爭和不同時期的政治需要，必須不斷調整自己的立場和主張。因此，不但民進黨對公投的堅持和對民主的信仰是假的，他們曾經強烈堅持過的大部分政策主張都是假的，甚至是被認為不容挑戰的台獨神主牌，也可能是假的。從外界看來，民進黨就如同是一部沒有靈魂、毫無信仰的政治機器。或者可以說是行屍走肉，除了短期的政治利益，他們什麼都不在乎。

但外界不應苛責民進黨，甚至也不該恥笑他們。畢竟，行屍走肉的政治機器，除了渾渾噩噩度日、毫無建樹，偶爾製造一些麻煩外，基本上也不至於造成什麼重大傷害。反而是富有理想、堅持己見，且執行到底的人，一旦方向錯誤，更容易釀成無法收拾的大災難。

台灣的民主早已「超越英國」

然而，對於一個基本上也是處於行屍走肉狀態的社會而言，這並不很重要。因此，也就不妨礙民進黨的繼續勝選。對於剛結束沒多久的立委補選結果，民進黨祕書長羅文嘉宣稱「這一戰是守護台灣民主的勝利」。但其實他這樣講，還算是太客氣了。事實上，台灣的民主早已「超越英國」，只是民進黨一向崇洋媚外，所以暫時無法察覺而已。

畢竟，民進黨的政客們可以一方面宣稱尊重民意、守護民主，另一方面卻又藐視民意、踐踏民主。台灣的選民一方面可以不斷的投票、宣稱自己在當家做主。但另一方面，面對自己投票的結果被政府刻意忽視，卻又毫無辦法，也懶得管。台灣的民主，因而是一個政客和選民擁有高度默契，可以不斷在民主的形式和實質之間維持巧妙的平衡，即使有錯誤卻能相互卸責、但又不至於造成嚴重後果，而且還能自我調適的神奇體制。

反之，長久以來，英國人就一直以精於算計和善於妥協為傲，但面對脫歐的可能後果卻集體失算，朝野雙方更是陷入政治僵局，遲遲無法妥協。英國有悠久的民主傳統，相信責任政治，但卻因為信仰強烈而過度堅持，反而造成整個國家的困境。相較於台灣人對民主的「彈性和務實」，誰優誰劣，相信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作者為自由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