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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玉蕙的答客問
2019/08/11 00:28:34瀏覽807|回應2|推薦31

 廖玉蕙的答客問

(臉書2019.08.09 )

去年11月初,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在臺北國家讀書館開會,會後有晚宴,恰好與廖玉蕙鄰座,我一直很欣賞她文章裏流露的家常親密和睿智及一些小幽默,所以藉機請教幾個寫作的疑點,做了一些深入交流,讓我更喜歡她的人和文,她的誠實、她的耿直,這些都是一個寫作者不可或缺的品質。

圖一:晚宴前與廖玉蕙 (右一)合影。

 (攝影 / 江明健 20181104)


圖二:晚宴前與廖玉蕙 (右一)合影。

(攝影 / 江明健 20181104)


人生裏不公不義的事會發生,當事人時常是懊惱憤怒,如何學習冷靜,找出逆境裏的正面能量是一個特大挑戰。

剛剛上廖玉蕙的臉書,讀完她的答客問,有智慧,有理解,有共鳴,又給了我不少啓發,所以轉載於下,鼓勵自己,也跟大家分享。

01.老師談到年少時和母親無法溝通,後來有想到用甚麼樣的方法向母親靠近嗎?

A:所有的溝通都不能只想到自己,這是一種相互靠近的練習。通常溝通的時候,每個人都急於表述自己的理由,比較少去傾聽對方的聲音,也比較忽略去肯定對方,自然溝而不通。譬如我們那個年代的母親多半重男輕女,在財產的分配上尤其如此;如果我們只用民法的新規定的男女平權來譏嘲老一輩的落伍,老人家必然拿傳統男人傳承祖先姓氏及牌位的傳宗接代大旗來捍衛。

相互靠近可以用退一進二的方式。退一就是自己退一步,讓母親先進一步。先從自我釋出善意、卸下母親的心防,再進兩步婉轉提出自己的想法。譬如:先給母親貼上一張進步新潮的標籤,肯定她平日是非常跟得上潮流的人,再請她仔細從具體事證上,想一想家裡姊妹在家事或經濟上的貢獻與孝行,再輔以民法的規範,便容易達成觀念上的改變。畢竟誰都不願意自己變成頑固份子。這也是遊說的要訣,溫柔設想世代差異轉換之不易,願意先跟對方站到同一邊。時日一久,他們終會明白活著的親人之間的相互對待,其重要性終究遠超過對逝者的款待,歡快地活著比傳統的綑綁更具體實際。

02.老師曾經面對無法下筆的命題寫作嗎?如果有,怎麼辦?

A:現在文學副刊或雜誌,都傾向計畫編輯。作家也常被邀請就編輯所策畫的命題寫作。譬如:副刊邀約作家以居住地為題創作,或以60年代的所知所感書寫,這些也許都並不在妳原先的寫作計畫中,但命題寫作往往格外具有挑戰性,因為它常溢出你孰悉的思維。譬如,一回,副刊邀約作家去金門一遊,玩得好開心,但回來得繳稿一篇,就曾讓我大傷腦筋。但因為平日勤於動腦,腦力時常激盪,倒也不致被難倒。陌生的題材尤其需要更多的思考,旅遊時當然得格外上心,加上勤查資料,後來也寫出一篇自己覺得還算滿意的文章。

當然,類似的命題作文跟學生的作文相比,是有較多思考時間的優勢。學生的作文比較像是古人的即席賦詩,短時間內必須寫出足夠的篇幅,但這也正是學校作文課練習的目標,測試你是不是平日積累了見識,是不是常常眼看四面、耳聽八方,是不是訓練出說故事的能力,並有能力快速回應問題,歸納分析出一個說法。

03:老師提到寫作不是為老師寫的,是為自己。如果寫作的內容老師不喜歡,我們是要聽自己的聲音,還是要屈就分數?

A:寫作是一種表達,理應說出心聲,或抒情、或說理、或記事,每一樣都該出自肺腑,容或手法不同,但為自己發聲,寫心裡所想是理所當然。老師喜歡或不喜歡你的作文,會呈現在分數上,確實讓人感到困擾。但我一直認為,分數只是一時的高低,絕不至於致命。文清字順是基本,老師的標準大體一致,愛憎常見於思想或寫作手法,但對自己誠實,是人生的重要課題。何況這位老師之所喜,也許是另一位老師之所憎,你怎知大考時你會遇到怎樣的評閱老師?但寫出自己誠懇的聲音,至少對得起自己,求得了心安。將來你會知道,人生一輩子不過求其心安罷了。

04:老師說過自己年輕的時候想要當歌仔戲演員,老師覺得自己完成了年少的夢想了嗎?

A:我小三時寫了想當歌仔戲演員的志願,被老師寫了評語:「不登大雅之堂,重寫。」上一句不懂是何意思,下一句倒是清楚明白。後來重寫當醫生的志願,作文被張貼在教室後方的布告欄當示範,畫滿圈圈的高分文章,好長一段時間讓我誤以為作文原來是說謊競賽。

後來,我走上學術之路,在大學的殿堂教戲曲、影劇,跟我童年想當歌仔戲的志願相較,雖不中亦不遠矣。我站上講台說戲曲、電影,唱作一如伶人的表演,只是舞台換成了講台,上一堂課其實也像表演了一齣戲,內容要動人,表達要細膩風趣,不能讓繳了學費的學生打瞌睡,就像不能讓買票進場的觀眾失望一樣。

05.老師是否曾在過去聽過的講座或學習歷程裡,遇到啟發自己的人?

A:就像你們一般大的時候,我在台中女中念書。一次朝會,國文老師劉克寬先生在禮堂開講,一如今天我在這裡跟你們演說。他用《人間詞話》裡揭櫫的人生三境界比擬讀書,裡頭所舉的詩詞,讓我目眩神移。在那之前,我迷電影、看小說,幾乎把中央書局的國內外小說都看遍,母親喜歡在租書店租書看,我也跟著偷看,但詩詞對我而言,尚屬未開發園地,我去中央書局找出《人間詞話》,把後方輯出的詩詞全背了,從此愛上詩詞,也開啟了我念中文系的想望。

06.老師彷彿給予孩子最大的自由,可不可以談一談老師的教養觀?

A:我不是個嚴格的母親,只喜歡跟孩子分享所有生活中的悲歡。我很不擅長教訓,也不相信教訓的功能,但我篤信無言的身教。你希望教出怎樣的小孩,你得先是那樣的人。我只盼望自己在孩子受挫時,能提供一個肩膀讓她倚著哭泣;在他開心時,跟他一起歡喜分享。顛覆我母親對我的鞭打教養方式,我希望他們快樂過日子,不要懷抱不安。

07.我很喜歡戲劇,對戲劇很著迷。可否請教老師教的戲曲課是什麼樣的內容?

A:我教《戲曲》,也教《電影與人生》,有古典,也有現代。我的一位高足跟你一樣喜歡戲劇。她很明確知道自己的目標,一年,白先勇先生應我之邀,到世新擔任駐校作家。白老師正大力推廣崑曲,這位洪同學跟幾位同學趁勢成立了崑曲社,找老師教戲。她在大學就開始認真發表戲曲論文,常在夜裡跟我討論;她不只在學術上用力甚勤,甚至在舞台表演上花許多功夫。在念中央大學中文所時,還曾因為到水磨曲集去學表演借宿台北的我家。在師大念博班時,也邊寫論文邊學習京戲、歌仔戲。她朝著自己的目標一步一步穩穩地前進,如今已進到大學殿堂當老師。你喜歡戲曲,可以拿她當榜樣。她有醇厚的學養,加上能在實務上開嗓唱戲,課堂上就比她的老師--我更具魅力,我退休了,她上來,時代就是這樣進步的。

08.老師曾經在生活中遇到甚麼樣難解的困境嗎?妳當時是如何面對或解決?(這題是演講結束後,我正忙著跟學生簽書、照相時,一位女學生匆促提出。覺老師說她跟我吃飯時會幫她提問的。)

A:人生遭遇逆境是常事,當時覺得異常絕望也是真的;但幾年後回首,大多能怡然笑談。譬如:當年我進軍校教書,遭遇諸多不合理對待。我努力寫論文、認真教書,因為略有文名,不停幫學校做額外的服務,寫這、寫那的,但升等老等不到「佔缺」的門票,真是憤怒異常。後來,學校長官也許也感受到我的委屈,特准我不必佔缺,先拿論文去教育部升等。升等很快成功,但在學校依然拿講師薪水近2年,我常戲稱我是台灣最久的講師,講師一當13年,不是因為我的能力不足,是因為我的關係不夠;我氣憤之餘,轉念繼續考試進修,拿到博士學位,人生因此由黑白逐漸轉為彩色。這種長期的鬱悶,經過一轉念後,變成鞭策的力量,我由是知道「坐困愁城」不是辦法,設法找到天光雲影才是重要。我利用不公不義的委屈,轉換成帶職進修的前行優惠。


(2019年8月10日馬里蘭州珀多瑪克)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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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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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州知更鳥
等級:7
留言加入好友
2019/08/12 02:09

謝謝您來訪留言。

令尊令堂喜歡 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也是我喜歡的,太喜歡了。

廖玉蕙有智慧,改變了對下一代的教育方式,所以我喜歡她的文和人。

您喜歡第六題,有共鳴。

馬州知更鳥(75a2043d) 於 2019-08-12 02:16 回覆:

這是馬州知更鳥要回覆1樓的廽響,卻跑錯了地方敲鍵。

請1樓的TZI和格友們包含。

祝大家平安喜樂


tzi
等級:8
留言加入好友
2019/08/11 09:53

我喜歡第六題,對孩子的教法。

看了許久您的文章,原來您還這麼美!😍

祝福 喜樂

馬州知更鳥(75a2043d) 於 2019-08-12 02:10 回覆:

謝謝您來訪留言。

令尊令堂喜歡 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也是我喜歡的,太喜歡了。

廖玉蕙有智慧,改變了對下一代的教育方式,所以我喜歡她的文和人。

您喜歡第六題,有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