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 每到十一月初, 阿里總不會忘記來電郵, 邀請我們去他家過感恩節共享火雞大餐。今年也不例外, 還特別註明其父會從伊朗來共過佳節。我們以前嘗過其母的火雞手藝, 肉嫩汁多, 十分可口。

我小時候的隔壁鄰居養了十來隻火雞, 領頭的是一隻公火雞, 後面跟著一群呱噪的母火雞, 逍遙自在的在街頭漫步閒逛。火雞其貌不揚, 其形不威, 其聲不脆, 比起其他鳥禽, 實在相去甚遠, 故難以傾心賞之, 亦從未興起嘗之。

美國的感恩節, 不起眼的火雞竟是主角, 一旦節日來臨, 美國總統還要隆重放生一直大火雞, 表示仁慈、 德政。我來美留學的第一個感恩節, 我任職助教, 美國學生請我去她家的農場過節, 吃火雞肉, 品嘗水果派, 有蘋果、桃子、櫻桃、藍莓、覆盆子等口味, 我只是應景吃一些, 當時還沒能入鄉隨俗, 融入美國文化中, 吃不出其中的美味與深長意義來。

結婚後, 每年逢感恩節, 孩子一定從學校帶回火雞圖畫或手工藝品, 我愛屋及烏, 開始學習過節種種. 也擬好菜單開始採買。有一位同事每到此節之前, 一定不停讚美他母親的火雞如何美味, 十分期待著回家過節團圓。他說: 「我媽媽烤火雞的秘訣是先在烤盆裡加一罐雞湯、一罐清水、一杯碎洋蔥墊底, 然後置十磅的火雞於上, 放入烤箱, 以華氏350度烤4個半小時後, 拿出在皮上塗蜜糖, 再進烤箱烤半小時, 即告完工, 金黃色的火雞, 油亮亮的, 肉白而嫩, 恰到好處。」我又問他: 「蔓越莓紅醬怎麼做? 」他說: 「那很容易, 用一包蔓越莓, 加一杯清水, 一杯糖, 煮滾, 然後用條根壓扁蔓越莓就成了。火雞肉醮著新鮮做的蔓越莓紅醬, 哇，那真是人間美味啊! 」聽他描述著, 我的舌尖似乎都嚐到了那絲絲的甜香鮮美, 使我有滿滿的信心去烤我自己的火雞, 果不其然, 我依樣畫葫蘆地做出了一道美味火雞和一碗蔓越莓紅醬來。

我們在燦亮的水晶燈下, 用最好的盤子, 將美食擺滿一桌, 火雞大餐一定包括烤全火雞、馬鈴薯泥、蔓越莓紅醬、大蝦沙拉、烤紅薯、麵包、南瓜派等等美食 （圖一）。

圖一：金黃的火雞、紅寶石色的蔓越莓醬、黃橙橙玉米粒、大蝦沙拉、烤紅薯 （江明健 / 攝影）

家人團聚, 手拉手禱告完畢, 舉起倒滿蘋果西打的酒杯, 大聲彼此祝賀, 然後開懷大吃。孩子喜悅的眼睛, 鼓鼓的腮幫子, 忙碌的雙手, 伴著鏘鏘的刀叉聲, 那是幸福的鈴聲, 響了又響, 一遍又一遍 （圖二）。

圖二：左起：女婿富濱武、大女兒江芝華、小兒子江靖

後來, 我也會在聖誕節時, 做火雞大餐, 邀孩子們的同學一起來享用, 一直到長大離家, 二十多年的傳統, 終於因為孩子遠走高飛，不再回家過節吃火雞大餐而畫上休止符。如此豐盈飽滿的美食、美具、美境從此永藏腦海! 我惆悵，想念孩子在一起的笑顔，想念他們的童言童語，想念他們對父母的依賴和戀家，想念他們曾發下要與父母同住一輩子的誓言，想到我們正漸漸老去，而他們漸行漸遠 ┉┉

當我們的孩子不再回家過感恩節之後, 於是阿里必定邀我們一起上他們家去同樂。阿里是我們的好朋友, 他是伊朗人, 他的妻是美國人, 他們的三個孩子年紀小, 自然還得隆重對待感恩節, 有時是阿里的父母從伊朗來, 那麼做的火雞大餐是伊朗味, 除了上述的這些菜之外, 還有伊朗鍋巴, 石榴燉雞塊, 橄欖油茄子泥等; 如果是岳父母從密蘇里州來, 那麼做的大餐是美式火雞, 有不同口味的水果派。不管是伊朗味或美國味, 我們都滿懷愉快, 高興用餐, 必是吃得好飽, 賓主盡歡才甘休。年年不例外。

家父於七年前的感恩節安息主懷, 所以感恩節於我多了一種哀傷與神傷, 在吃火雞、喝蘋果西打、與朋友談笑自若之外, 懷念他的音容笑貌, 懷念他的身教言教, 為自己所有的, 不管是有形的或無形的, 明白皆是父母所賜予, 心懷感恩, 永遠感恩。

阿里了解我的心情, 所以他勸我多吃火雞肉時, 總是好聲好語, 多體貼的主人啊! 多溫暖的人情味啊! 不是都說, 傷疤有淡化的時候, 絕望有停止的時候, 花會謝, 浪會退, 光會黯, 月有月蝕, 日有日蝕, 月有陰晴圓缺, 人有悲歡離合, 生命不再喧嘩, 我的傷心也會隱退。父親不會願意看我一直憂鬱, 我也不想在沮喪中紅顏老去, 我打起精神跟阿里說: 「很好吃, 一定多吃。」我自備蔓越莓紅醬, 紅寶石般的, 斑燦剔透, 很吸睛, 很開胃的。

如今, 火雞是親情與友誼的符號, 我迷上了火雞, 一年一度的火雞大餐多吃一些, 吃撐了胃, 也沒關係, 我願意明天早起多走路燒掉多吃的卡路里, 那是一種另樣的幸福, 好像父親又在身邊關愛我一樣。

(2013年11月25日寫於馬里蘭州珀多瑪克一稿；

2018年11月22日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