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蛻變青春】

再次相遇，你不再是記憶中臉色蒼白的小男孩，而是挺拔俊秀的成年男子，臉上添了些風霜，微笑帶了些世故，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成熟穩重；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帶著隔閡與熱絡的矛盾情結。 

搭著捷運，我們來到淡水碼頭旁的咖啡館。窗外的夕陽正好落在水平面上，柔和寧靜，波光粼粼，猶如一枚枚在海面上跳躍的小鑽石。一杯咖啡的時間濃縮出你的成長與生活點滴，我靜靜聽著，讓心情隨著你的故事帶出咖啡苦中帶酸的滋味。

高中畢業前你動了一次大手術，畢業後調養一年舉家遷移美國，然後完成大學、碩士學位，父親則因工作長期往返台美間，陪伴你的是一頭青絲換白髮的老媽媽及小弟；在異地裡，在下著雪唱著聖誕歌的冬夜中。

你侃侃談著這些年的經歷，及美國那段短暫的婚姻生活。你說，異國婚姻在文化差異上，讓兩個靈魂相互吸引，但激情背後隱藏的是生活上的認知與文化衝突。婚姻最後只剩下兩個身心疲憊受傷的心靈，於是你選擇放手，辦好離婚手續也辭掉工作，一個人揹起行囊，開始世界各地旅行。當行腳至尼泊爾時，在無水無電的山區，夜裡借住當地居民簡陋的房子，望著家徒四壁卻和樂滿足的男女主人及幼兒，忽然領悟到生命的美好與知足，反觀想著這些年虛擲的生命與茫然，頓時淚流滿面。

回美國飛機上，你為自己的人生重新做了選擇。弟弟的根註定在這裡，於是獨自帶媽媽回台灣與父親作伴，自己留在大城市從零開始，努力開創事業，假日則回家陪伴父母，從老爸老媽攜手相牽漫步夕陽背影中，你對自己當時的決定感到欣慰。

「這些年…你的身體，好嗎？」我關心著。

「呵！虧你還記得我小時候像林黛玉般體弱多病的身體。」你捻起蓮花指，矬樣矬樣的，卻笑的爽朗真切。

「是啊！嬌弱的體能，小霸王的個性，不能打也罵不得，這是你最惡霸最讓人討厭的地方。」

你靦腆笑了笑，雙手合十，向我道了聲：「老同學，當年真對不住妳。」

對於這遲來的道歉讓我當場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轉開話題玩笑著：「金髮妞可是東方男人的最愛，你自動放棄，不是笨蛋就是傻瓜。」你摸了摸後腦勺，爽朗說：「我想我就是那個笨蛋加傻瓜」。真喜歡你如此坦誠厚道的答案。

那次見面後便經常接到你的電話，我當是老同學交際，沒多想。有回下班前你來電，說就在我公司附近，問能不能好心請老同學吃個飯？電話中我故意吼著：「讓你吃虧有，吃飯甭想。」話筒中傳來你哈哈大笑的聲音。

碰了面見你穿著一身正式，故意酸語：「你上班的衣服都是向禮服公司租的嗎？」你說臨時出門不知穿啥，所以捉到衣服就穿，也不管我狐疑眼光便將我推上車。車子終於停下來，一看，是國家劇院。沒等我開口你自問自答：「今天正好演出普契尼‧杜蘭朵公主的公主徹夜未眠，妳一定喜歡，所以自作主張買了票請妳觀賞。」

什麼嘛！還好平日注意形象儀容，不然臨時被捉出來觀賞歌劇，恐怕進不了劇院大廳。嘴裡嘟嚷著你美式作風的毛躁與急率，但心裡不知怎地，居然有了甜甜的感覺。

「好吧！念在你誠意的份上，這次面子賞給你。」你浮現微笑，態度恭敬：「謝謝妳的賞光，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領妳入座？」將手輕輕勾進你的手臂，優雅高傲的像召見大臣的公主。

生命就是這麼奇妙，千迴萬繞刻意追尋總是不易如願，反而不經心的心思便見著燈火欄柵處的人。我想，你跟我都是在一切自然下漸走漸近的吧！這緣早在童年便種下，其間你歷經婚姻風霜，我歷練感情創傷，我們各自走過一段愛情路，彼此再遇見已懂得冷靜與珍惜，我們相遇在最適合相愛的年紀。

Christina後來一直追問，當初到底是誰先展開追求？我總是笑而不答。其實，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無法回答，畢竟從小便認識熟悉，很難釐清情愫何時開始。以前抬頭望著白雲，總羨慕天際一層層相陪呼應的雲朵，夜裡望向星空，總欽慕浩瀚無垠的星子滿天閃爍，如今身旁有了專屬的雲朵，專屬的一顆照亮心房的星星，日子便有了真正快樂與滿足的理由。

愛的本質或許如虛幻的月光，但也因為能照亮內心最深的黑暗，於是，我們在愛過痛過後，仍然以愛做為前進的動力與追求的方向。愛情貴在美好，但愛情也如月般會有陰晴圓缺，我們不會因為生命無法永恆而放棄追求幸福的權利，不會因為害怕失去而選擇放棄恩典的到來。當年那段失敗的愛情，為的是讓我遇見現在的你，體會最適合我們相愛的時刻。

那夜你撫觸我柔順髮絲，平靜地：「童年時我們都幼稚，但幼稚卻也是最純真的心思。當時我以為美好在遠方，想不到生命繞了一大圈後才發現妳就在我身旁。」我聽了甜甜笑著，心裡暖暖地。

「妳還記得我小時候常常心臟病發作，緊急送醫的情形嗎？」我點了點頭。你淡淡轉而憂鬱：「雖然動過一次成功的手術，但我沒把握能擁有多久愛妳的歲月。」你說，這份愛讓你變成一個自私的男人。我搖搖頭，伸出手阻止你繼續說下去。

幸福的模樣是什麼？這是一個簡單又深奧的答案。幸福於我，不是物質豐盈、功成名就；而愛需要等待，等待你走向我，或讓我追上你。這次，愛你是我的選擇，也因為幸福所以很知足。雖說生命無法避免無常肆虐，但我相信月老是真心祝福天下情侶，而非刻意捉弄。

我們的故事還在繼續，我們因為愛而不畏懼生命的陰影，我們將盡情擁抱生命的熱度，並且樂觀活出屬於我們多姿多采的生命之歌。

Pictures：阿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