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瞬間，有佰萬分之一的機會遇見你；每一個瞬間，有佰萬分之一的機會與你擦身而過。在時間河裡，我們都在等待與被等待，我們都在錯過與被錯過間擺盪。

【當年‧楚河漢界】

當年，要不是你在桌上用美工刀劃下一條細細淺淺的楚河漢界，宣示你的主權與霸道，我不會那麼討厭你；多年後，若不是在偶遇的街口你喊出我的名，我不會有機會重新認識你。

小學那段不說話的歲月，刻意到連手肘不小心碰著都得趕緊拿手帕擦去的行為，如今想來幼稚的舉動盡是好笑的回憶。這條被隔開了一年的距離，恰好讓彼此專心於升學之路，專心各自經歷青春期的探索，各自走過叛逆期，迎向高中與大專聯考，再走過社會新鮮人的期許與勇氣。

多年來人生路口不停的向左向右，早遺忘小學時期與你的這段記憶，如今再度遇見你，令我訝異的是，往昔種種記憶竟如倒帶的影片般清晰…。

對於轉學又坐在我身旁的你，本應該發揮協助你的責任。你剛轉來前一天，老師在講台前特別叮嚀全班，說你有先天性心臟病，因此不准班上同學與你打鬧嘻戲。

「心臟病？」當時我似懂非懂，以為是一種可怕的疾病。老師說這疾病是先天性，不會傳染。當天下課後同學們七嘴八舌，爭吵的無非是沒有人想跟你坐在一起，而我是那個不吵的人，老師卻將你的座位安排在我旁邊，換來同學們一個個幸災樂禍的表情。

從此以後每天上學時，總見著你媽將你的書包背進教室，然後坐在一旁小椅子上安靜看著你吃完早餐。依稀記得你媽媽瘦高的身影及髮上飄散的茉莉花香，還有一臉慈愛及憂鬱的臉龐。

沒多久，同學們私下議論紛紛，說你享有特權，可以不用升旗，不必上體育課，甚至不必做環境打掃清潔的工作，最重要的，這群精力旺盛的男生們被禁止接近你。漸漸地，同學們刻意忽略你，直到第一次月考，教室後面佈告欄貼出成績單，你搶走班上一直保持第一名同學的光采。那時，大家重新對你另眼相待。

在那個純樸的年代，能每天由媽媽幫忙揹書包、陪著到學校，能有一份營養豐富的早餐，能享有免除一切勞動的活動，單單這些理由就足夠讓同學們羨慕與嫉妒。許是因為你上學時享有這種種的特殊待遇，男同學們開始將你視為隱性敵人，背地裡叫你“白面書生、肉腳仔、生病蟲”。其實他們嫉妒不是沒道理，長得白淨的你，就是與其他汗流浹背的臭男生不一樣，不多話的你透著書卷氣。還有，你有一雙不屬於這個年齡，與你媽媽相同憂鬱的眼神。

這樣的你處處表現的卻是霸道、惹我討厭的行為。從不許我超越桌子中間線，不准上課時將鉛筆在手指上轉圈圈，不許說話太大聲，還要求我隨時清理桌上的橡皮屑；你這種小霸王的行為讓我對你更加討厭，要不是老師耳提面命不能刺激你，我早就跟你有吵不完架、受不了你的千百種理由。

同學一年，我們的對話少之又少，這是彼此刻意營造的結果，也是對你健康最好的方式。曾有過幾次，你在課堂上臉色刷白的情形，看著你撫著胸口，呼吸急促的模樣，一顆顆汗珠從臉上滑落，痛苦的表情的確嚇壞全班同學及老師。每一次你發作後總會有幾天不來上課，但是你的成績卻總是保持第一名。 

有一回上數學課時我被老師叫到前面黑板上寫解題，當場因寫不出來而被罰打手心，忍著痛與羞愧捱到下課，終於忍不住趴在桌上哭泣。不久，你輕輕碰我的手肘，一副輕鬆狀：「這題很簡單，我可以教妳。」我抬起哭濕長髮沾黏的臉，你遞上一張衛生紙，嘴裡咕嚕著：「妳哭的樣子，好醜！」瞬時我又傷心掉下眼淚。

終於哭完後忍不住問：「數學那麼難，你怎麼能每次都考滿分？」你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只要我看過的書本，很快便能理解並過目不忘。」我難以理解有人讀書就是可以這麼輕鬆。我想你的IQ應該很高，但是EQ…算了，人沒有十全十美。

那次以後我偶爾不小心越過線或轉動鉛筆，你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挑剔或嚴苛要求。我也開始私底下幫你一些小忙，有時丟垃圾或跑跑腿，或放學前幫你收拾書包。有一回你媽媽臨時有事不能來接，我主動跟老師說要幫你揹書包，陪你回家。

那天，一路上我們什麼話也沒說，但是我知道你心裡存著感激。那天，我揹著兩個書包，走出一身汗水，你也全看在眼裡。

第一次陪你回家，才知道你住在中央研究院宿舍裡。中研院是國家最高學術研究機構，有爸爸服務於此，難怪你會如此聰明，可惜…唉。那天在你家門口碰巧看見你弟弟，一個皮膚跟你一樣淨白的小男生，頑皮又活潑，我想你應該很羨慕弟弟能跑能跳能玩樂的自由吧！

從你轉學來後一年間住院過好幾回，我身旁空盪盪的座位便多了份安靜，同時也少了與你鬥嘴的樂趣。一年後小學畢業，我們升上同一所國中，只是我通車，你由你父親開車接送；日後偶爾在校園遇見，彼此假裝不認識，低頭擦身而過。國中畢業後，從此求學路上我們真的成為兩條平行線，再無交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