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七十九年六月十一日自立晚報十六版）

今年五月三十、三十一日及六月一日，中美雙方在華府安排三天的著作權諮商會議。因爲這次的諮商會議，重點在討論我方的著作權法修正草案有無違反中美著作權保護協定，事涉著作權法專業知識技術層面的辯論，內政部要我以法律顧問身份跑一趟華府，我欣然答應。在來回一個多星期中，我認識到、學習到很多東西，實在不虛此行。

在這一個多星期中，我驚訝地發現，美國是平民群衆造成的，不是精英造成的。在大學時代我最喜歡看碼頭工人賀佛爾（Eric Hoffer）所寫「群衆運動」（The True Believer）一書，我喜歡這書中一些令人思索吟味的警句。賀佛爾說，美國的長處：超絕的動力、空前技術的普及、適應劇烈變動的韌性，無須太多管教而能自行完成工作的能力，美國的文明是世界前所未見的唯一眞正的群衆文明──一個由群衆依照它自己的形象創造出來的社會。

在談判桌上，美方有兩位著作權法專家，我發現美國是一個非常驕傲的國家，他們認爲自己的事務是世界上最好的，不必再學習其他的，這也是他們致命的缺點。在談判中，美方兩位著作權法專家嫻熟美國著作權法，他們往往以美國著作權法的體系和觀點來看我們的法律。他們對國際性的著作權公約──例如伯恩公約、世界著作權公約、鄰接權公約等，不像我們想像那麼熟悉精湛，他們對大陸法系國家的著作權法──例如西德、日本、南韓等，可能比我們還生疏。所以在談判桌上說理，美國不見得贏我們。我們缺少的是氣勢和演練。美國有三○一，我們沒有三○一；美國有影響世界的媒體，它的說詞全世界都會相信，我們的委曲和說詞，台灣以外沒有人知道。所以他們的主張如果有道理，可以咄咄逼人，乘勝追擊。我們的主張如果有道理，也只能點到爲止，見好就收。在談判桌上，美國有講理的一面，也有蠻橫的一面。「得理不饒人」，美國的談判人員是會惱羞成怒的。

此外，美國的談判人員一年到頭在世界各地談判，合作之佳，技術之精，已經登峯造極、爐火純青。他們在談判桌上，不同的談判人員絕對沒有矛盾的立場和相異的說詞，這是長期合作演練的結果。在談判技巧上，有人面帶微笑，但言語犀利。有人會摔眼鏡、丟皮包，以表示憤怒。可以說「合作無間、唱作俱佳」。在技巧和合作演練上，我方實在差太多了。

六月二日，由於紐約華航班機在晚上起飛，白天到附近各地名勝參觀，於是請一個年輕的黑人擔任司機開車。沿途聊天，我們詢問他很多事情，例如美國林肯與傑弗遜那個總統偉大等。我最有興趣的是想要了解從事勞力工作的美國人對著作權有無認識。當我們詢問他，別人的著作，自己能不能拷貝？他回答說如果自己開錄影帶出租店自己不能拷貝。如果自己不是開出租店，可以自己拷貝供自己用，但一定要用自己的拷貝機，不能拿到外面拷貝店拷貝。影印他人著作也是如此……。

他的著作權法知識，使我驚愕，他確實是一個出賣勞力的工人。這給我相當大的啓示：一個國家要成爲法治國家，光靠精英是沒有用的，法律知識普及才是最重要的。

（轉載自蕭雄淋著，著作權法漫談（一），頁67~69，著者自版，1993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