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五記

三、食衣住行

我有一次在美國健康檢查，和工作人員聊到醫院的環境，我跟他們說美國的醫院非常乾淨，也非常安靜，跟在台灣大不相同。他們自然很好奇，台灣的醫院長什麼樣兒？我告訴他們，台灣的醫院很像菜市場，裡面人來人往，川流不息，除了醫療設施之外，台灣的醫院還有便利商店，雜貨店，理髮部，最重要的，必定有一個美食廣場(food court)！他們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說是哪一天一定要來觀光一下。

吃，對中國人來講，當然是一件大事，即使在醫院也不例外。媽媽住的這個醫院，有一個美侖美奐的美食廣場，每到吃飯時間，真是人山人海。我因為要看顧媽媽，沒時間無法坐下來吃飯，總是在親人探班時衝到美食廣場買個便當帶回去，因此絕大部份的餐點我無緣識荊。我買回來的便當，其實味道都很普通，遠比不上外面的好吃，尤其是大名鼎鼎的某某食府，真是難吃到有負盛名。分析起來，其實也不太意外，病患、病患的家屬、探病的親友數量如此之多，醫院所收的權利金想必非常高，同樣一碗排骨飯，外頭賣一百塊錢，這裡的店家大概要賣到一百五，而且質量不如。或問為什麼商家不把品質提高一些，賣貴一點？這也不難懂，醫院到底不是給人觀光的地方，許多人來了就走，在此用餐不過是填飽肚子，難吃也就一回吧。 

這裡也有便利商店，賣的東西和外頭一樣，可是也貴個幾塊錢，這點當然也沒辦法計較。唯一還行的，是整個美食廣場的店家數量還真不少，有純素食的自助餐，北方麵點，港式點心，台灣小吃，西式漢堡，國民口味的雞腿飯排骨麵等等，任君選擇。只是每一家都裝潢得光鮮亮麗，如果口味都不怎麼樣，那也沒用。

美食廣場儘管難吃，但是惠顧的人還是很多。從這些人的穿著，大概就可以知道他在此的目的。如果穿得整整齊齊，攜家帶眷還提著禮盒的，肯定是來探病的；而那些穿得很普通，大冷天還穿著半短褲和涼鞋的，那一定是在病房照顧病人的。根據我這十幾天的經驗，在病房穿得越簡單越好。因為病房都有空調，所以穿個單的就成；為了做事情俐落，短褲絕對比長褲方便，千萬不要想在病房裡裝紳士擺派頭。此外，一雙防滑防水的涼鞋，是最重要的關鍵，因為許多病患不良於行，所以病房的浴室都不可能乾溼分離，所以腳丫子很容易弄溼，如果穿襪穿鞋，那不是得一直換？誰有那個閒工夫呢？

媽媽住的病房，是兩人一間，共用一套衛浴。事實上，這一層樓都沒有一人一間套房式的病房，這大概是健保給付的關係。我初始覺得這樣的空間，給兩床病人實在是太侷促了些，但是臨床的阿姨跟我說，這算大的了，另一棟大樓的雙人病房比這還要小些。不過，我不是最沒見識的，我曾聽到有短期住院病患的家屬一進來就嚷：「蛤，連電視都沒有！」然後馬上到護理站打聽有沒有單人（附電視）的病房，答案是：單人的早就滿了，雙人的就剩這麼一間！

沒錯，病房就這麼「緊張」，而且如果你幻想的是電視偶像劇裡的那種病房，那肯定會大失所望。雙人病房的格局很簡單，兩個單位，各配一張床，一個床頭櫃，一個衣櫃，一張可調高低的桌子（只有一隻腳，方便病人在床上用餐），還有一張鐵骨沙發椅。這張椅子可以拉開來變成一張床，不過它的大小絕對不是「沙發床」的等級，大概就一公尺寬，因此睡在上面，基本上只能有一種睡姿，因為很難翻身。人造皮的椅面很硬，說舒服是絕對談不上的，不過老實講，白天很累了，晚上要失眠也難。

雙人病房裡的盥洗室也不大，馬桶、洗手台、蓮蓬頭之外，還有一張笨重的椅子，鐵骨硬塑膠面，讓病患可以坐著洗澡。這麼一來整個空間已經非常狹隘，即使不是坐輪椅，能夠自己走進來的，帶著點滴架都很難轉身。地面的瓷磚是暗灰藍色的，似乎並沒有防滑處理，牆上還貼著標語，「瓷磚易滑當心摔跤」，讓人頗膽顫心驚。為什麼不用顏色明亮一點的防滑瓷磚，讓人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舒適安全一些呢？我猜是因為病房如此「緊張」，恐怕連翻修的機會都很難。

這棟大樓真的有點舊，許多設計似乎都需要翻新了。比如病房間內的空間，病房外的走廊都稍嫌狹小，護理師推著流動台進出病房，病患推著點滴架走動，如果「狹路相逢」，那還真是寸步難行。這也是為什麼這些護理人員，碰上再怎麼緊急的事，也從來不用跑步的，因為實在太危險了。

這都還是小陣仗，如果是大床出動，那還真需要「閒雜人等迴避」。媽媽因為行動已然不便，因此照X光都需要將整個床推出病房。這個時候「公顧阿姨」就會拿著通知單出現，先把活動點滴架插上床頭，安排好瓶瓶罐罐，檢查一下有沒有擋路的玩意兒需要排除，然後就解開大床的煞車，一前一後（通常是阿姨前，家屬後）的往目的地前進。

醫院的設計是，從六樓搭電梯到五樓，因為五樓有一個空中走道到另一棟樓；然後再搭電梯到二樓，如法炮製再走另一空中走道到第三棟的二樓照片子，結束後再按原路回來。這個做法很聰明，因為病患躺在床上，最好少折騰，少吹風，這樣也避開了外頭的天候和來往交通。不過唯一的問題是，電梯難等。比如回程時從二樓要到五樓，公顧阿姨將上下兩個按鈕都按下，我覺得奇怪，「我們不是要上五樓嗎？」，公顧阿姨瞪著我，「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果然，向下的電梯來了，我們進車廂到一樓，門一打開，只見外頭一床病人眼睜睜的看著已經在車廂裡面的我們。公顧阿姨面無表情的按五樓，電梯門徐徐關起，電梯向上，到二樓門又打開，我們看到剛才排在我們後面等電梯的那一床。

電梯門再次關閉，「天哪，那他們要等到什麼時候？」我不禁自言自語。

公顧阿姨又瞪我一眼，我的話可能太多了。

田英奇

wcwang54@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