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直的揭示出生命中的嚴峻

精巧的版型、生動的動物圖像，固然都是波特作品討喜之處，不過，如果沒有對生活的洞察，以及她那英國式的幽默反諷，這些可愛的小書恐怕不足以帶來廣大的共鳴並名垂歷史。

波特總是率直的揭示出生活的嚴峻，以及她對人性的嘲諷。《 金傑和皮克的故事》（青林國際，The Tale of Gingerr and Pickles，1909）說的是黃毛貓金傑和獵狗皮克合開了一家雜貨店，生意雖然興隆，卻因為毫無限制的讓顧客賒帳，終至血本無歸、關門大吉。雜貨店關門以後，附近由貓兒泰比莎開的雜貨店不僅不提供賒帳，還全面漲價。而村民在歷經了飽受哄抬以及種種不便之苦後，終於，母雞莎麗頂下了原來的雜貨店，牠雖然堅持收受現金，卻也盡可能的以便宜商品嘉惠大家。於是，好不容易日子復歸平靜，這則有關村民和雜貨店的故事，也才圓滿落幕。

仔細看圖，會發現這本書的出場人物繁多，除了與情節相關的主角和其他配角外，還有「扮演」顧客的三隻小貓、洋娃娃小露和小珍、彼得兔、青蛙吉先生、刺蜻溫迪琪、母鴨潔瑪、老鼠一家……等等，牠們都是出現在之前作品中的角色，所以，稱得上是波特此前作品的「角色大集合」（圖九）。讀者不僅可以從波特所塑造的這些角色看到豐富的人物性格，也可以從中窺得牠們彼此之間的各種有趣互動和衝突。就好似人類社會中常見的生活縮影一般，讓人看了，覺得心有戚戚焉。

圖九《 金傑和皮克的故事》( The Tale of Ginger and Pickles , 青林國際出版股份有限公司提供，第十八頁）

例如，相較於金傑的務實，皮克顯得憨厚，是好好先生。而相較於金傑、皮克的不善經營，泰比莎則又顯得投機、過度現實。還有，當老鼠客人來時，金傑為了克制自己的原始欲望，會叫皮克去招呼牠們的衣食父母。而當雜貨店歇業以後，金傑改到森林捕兔，皮克則成了打獵場的守衛，兩者在職務上的對立與衝突，可謂諷刺到家！不可諱言的是，那些絡繹往來的客人，都有愛貪小便宜的人性，也因此，牠們大小東西都來金傑和皮克的店中購買，卻因為有老闆的通融，誰都不肯主動付現。

由上述的各個情節描述，其實不難發現，波特藉由動物村一家雜貨店的興衰，不僅將人們生活中的各種細節做了極其生動的轉換，也對筆下人物做了一針見血的嘲諷。當皮克因為繳不起獵狗執照稅而決定結束營業時，波特寫道：「牠們放下百葉窗，然後就離開了。不過牠們沒有走遠，還在附近的地區。其實，有些人還希望他們走得更遠一點兒呢。如此毫不留情的調侃語調，顯現的是人世問的苛刻無情。儘管讀者是小孩，波特似乎也無意要讓他們停留在溫馨美好的假象當中，所以，她才會用一點幽默，再加一些率直，來告訴大家：「這，就是現實。」

關於生存不易、世事難料的例子，在波特的系列作品中，可以說是不勝枚舉。母鴨潔瑪（《 母鴨潔瑪的故事》，青林國際，The Tale of Jemima Puddle-Duck，1908）為了想要自己孵蛋，離家來到了樹林中央。牠遇見了打扮得像紳士的狐狸，因為不疑有他，潔瑪便跟著狐狸來到牠的小木屋，從而接受狐狸的邀請，準備在貯藏室裡造窩孵蛋。當潔瑪生下九個蛋、準備隔天開始好好孵育時，不懷好意的狐狸，卻慫恿潔瑪回家準備填烤鴨要用的各種配料。潔瑪要不是因為在廚房門口遇見了牧羊犬，恐怕就只能在狐狸的計謀下，成為牠當晚的盤中佳餚了。還好牧羊犬從潔瑪的口中探出了究竟，故當潔瑪被狐狸鎖在貯藏室時，牧羊犬就帶著小獵狗前來搭救。可是，一如文字所述：「很不幸的，門一開，小獵狗立刻衝了進去，牧羊犬還沒來得及阻止，所有的蛋已經被他們（小獵狗）狼吞虎嚥的吞掉了，牧羊犬的耳朵被狐狸咬了一口，至於兩隻小獵狗嘛，很可憐都變成了跛子。」

看著傷心的潔瑪被同伴護送回家的背影，我們只能說，這樣不落俗套的結尾，在兒童文學中，真是少見。雖然最後波特補上了一段話，說潔瑪在那年六月成功的孵出四隻小鴨，但那樣的輕描淡寫，並不足以將讀者從錯愕的情緒中解救出來。（圖十至圖十二）

圖十至圖十二《 母鴨潔瑪的故事》 （The Tale of Jemima Puddle-Duck，青林國際出版股份有限公司提供，第五十三、五十五、五十六頁）

按照一般常理，兒童文學總是習於在故事的尾聲化險為夷。我們比較習慣看到的，往往都是皆大歡喜的收場。例如最後小狗救出潔瑪，潔瑪的九顆蛋也都安然的化身為九隻可愛的小鴨……。然而，波特這位頗具反骨精神的繪本作家，卻不願意從俗，甚至，還毫不忌諱的將她對人世的洞察予以披露。她透過結尾那令人錯愕的一擊，讓我們警醒到，原來，世事竟是如此的不盡如意。母鴨失去五顆蛋的傷心不言可喻，而救命英雄最後一一掛彩，也著實令人唏噓。不過，這樣的結果似乎更接近真實的人生。這毫無因果可循、總是帶著缺陷的曖昧結局更值得大家玩味。而波特這表面看似可愛、單純明快，實則穿透現實、深究人生的手法，可以說是其繪本作品之所以讓人低吟再三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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